第110章 怵(2 / 2)
当破旧的老楼进入视野时,他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绕过去,继续往后走。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南城大学的旧篮球馆。
恰在他毕业的那一年,旧篮球馆正式停用。一开始还是有不听话的学生偷偷进来,但近一两年,已经完全荒废掉。上次校友会的时候,似乎还听说今年下半年,这块区域终于要推翻重新规划。
而此时此刻,本该空无一人的旧篮球馆里,却传出了球声。
脚底划过地板的尖锐。篮球撞击地板的低沉。篮球进框。触板弹出。
一下下,一声声,接连不断,似在打着一场精彩的球赛,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而越发清晰。
走到门前,宋以朗顿了顿,看着门上被撬开的锈迹斑斑的锁,然后握上手把,猛地拉开。
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带起腐朽和铁锈的气味冲入鼻间。
一脚跨了进去,透过扬起的灰尘,宋以朗看到一道身影正步法稳健地运着球,左右闪躲、回旋转身绕过想象中的对手,却是在还没到达篮下时就猛然跃起,双手抓着球,狠狠地灌进了篮筐里。
巨大的动静震得人的心脏仿佛都跟着缩了缩。
这期间,宋以朗已经走到球场中央,眯起双眼盯着尚挂在篮筐上不下来的人,眸底稍纵即逝一抹恍惚。
“是不是几乎一模一样?”李维夫从球框上跳下来,慢慢转回身来,“这就是你当年最拿手的。只是……”
他的目光望定三分线外某个位置,幽幽道:“只是,给你传球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人呢?”边问着,宋以朗的眼睛边往周围扫射,看到了那把椅子,却没有看到想找的人。
李维夫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却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捡起球,背对着他有节奏地运着,“你能找到这里,我很替他高兴。因为这代表着,你并没有完全忘记他。这里堆着的每一把椅子上的号码,是你们当年一起刷上去的。你还嘲笑过他写七的方式很女气。”
“对,是的,就是这样。和你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丝毫不漏记得一清二楚。无数次,他对你表达思念的方式,就是把自己活成了你。这样一个,残忍对待他的你。”
“看着篮球队的合影,他一遍一遍地对我描述着你。明明是最痛苦的回忆,也恰恰是最幸福的回忆。这样轮番地,反复地,在痛苦和幸福中,忍受着煎熬和折磨。”
“他完全理解你当时的冷漠薄情。毕竟这种感情,在大多数人眼中,是畸形的,是……恶心的……但是!”他语调忽地拔高,转过身来的一瞬间,连看人的眼神都变得阴冷:“你不该骗他!你怎么可以骗他!”
“招摇撞骗的狗男女,天天那般故意地在他面前晃悠,你们觉得很好玩是吗?!你们觉得很可笑是吗?!你们觉得很爽快是吗?!”
宋以朗似乎对他的话毫无感觉,静冷的眸子在黑暗中无限延伸:“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闻言,李维夫指着自己反问,随后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几声,神情刹那间再度恢复成了之前的和善,缓着声音道:“以朗,我是维夫啊,你怎么能不认得我?”
貌似两个不同的人格在身体里自如地转换,情绪像处在不自然的癫狂状态,宋以朗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你想怎样?”
李维夫应声摇了摇头,笑得半是桀然半是温柔,“以朗,我不想怎样,更不想对你怎样……”
宋以朗的眼皮蓦地因为他的话而跳了跳,“你——”
“宋以朗,”才吐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且仅是一两秒的时间而已,他的口吻立即又变得悠远而怅然,“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为了你,他避去了美国,但,没避过思念。”顿了顿,他继续道:“他想你,他想得几欲发狂。白天安然无恙地正常上班,晚上饱受思念的折磨。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所以……他开始碰那些东西……”
宋以朗的眼眸比方才更黑沉,黑沉得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是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一种,两种,三种……数不清楚了,只要有效,他都尝试,而每一次尝试过后,都陷入了更加无助的境地。他知道自己那种状态已经无法工作,所以辞了职。我就是在那时遇到他的……”
李维夫静静地凝视着宋以朗:“你懂那种思念的感觉吗?像是被丢进狭窄而封闭的空间里,你大口地喘气,想要拼命地挽留,可空气还是一点一点地被抽走。讽刺的是,你越是挣扎,它流失得越快,你便跟着越发窒息。窒息……窒息……窒息……”
似是要给他生动地演示,李维夫用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做出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唇边却是狞笑。
“够了。”宋以朗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李维夫竟当真放开自己的手,却是冷笑一声,“你不懂。你不懂在身边却爱不得的痛楚,你不懂眼睁睁看着他在你面前慢慢耗掉生命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助。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激动之下,他仿佛又魔怔了一般,缩起手脚抱着自己,喃喃道:“那么窄的地方,他把自己关在那么窄的地方,弓着身体。那么近……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以为他失踪了,到处找他,疯狂地找他,报了警,连警察也找不到。谁都找不到……直到——”
“唔唔!呜呜呜呜!唔呜呜唔呜呜……”
突然传出的呜咽声打断了李维夫的回忆,亦让宋以朗蓦然一惊,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
看到宋以朗紧张的神色,李维夫的眼中闪过如针尖般的锐利,勾唇一笑,走到场边,从看台底下拖出了一个麻布袋。麻布袋里的人因为他的拖动而挣扎得厉害,呜咽之声也更加响。
“站住!”见宋以朗要过来,李维夫喝叱一声,同时,手里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刀。
“放开她!”宋以朗果然不敢再动,站定在原地,“既然是来找我报仇,我现在就在这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警车的声音近在咫尺。两人都下意识地往门外瞥了一眼,再度转回来四目相对时,宋以朗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在李维夫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慌张和惧怕。
不慌张……不惧怕……
其实早在发现李维夫当真现身于此时,宋以朗就隐隐不安——李维夫明知道他身边有警察,明知道这样自己被抓到的几率特别高,却还是出现了。原因无非是两个,第一,对自己顺利逃脱很有自信,第二……他压根就没想逃……
他压根就没想逃,便是下定决心要在忌日这一天做出什么大事……
那么,他的大事,是什么……?
眼下的情况,已然印证了猜测,思及此,宋以朗的心底反倒生出了慌张和惧怕,“不要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警车的声音停在了门外,有一批人往里涌来的动静。李维夫自始至终神态自若,应声笑了笑:“怕什么,这几天,我可没亏待她,该吃的该喝的,一样都不少,没看见她还活蹦乱跳着吗?”
说着,他竟是抬脚踢了两下,宋以朗眼里看着她的挣扎耳中听着她的呜咽,心中只觉得刺刺地疼,再抬头时,脸上像结了冰渣子一般。
“晓北!晓北!”宣婷的哭声在这时忽然传来,一边唤着一边跑过来,要往李维夫那边冲去时,先一步被joe拉住。而警察也一窝蜂地将人包围:“前面的绑匪,放开人质!”
李维夫镇定自若地环视了周围一圈,随即将目光重新落到宋以朗身上,桀桀一笑:“放开她吗……?”
长长尾音落下的同一时刻,他突然抬起手,将刀毫不迟疑地朝她的小腿刺去。
“呜呜呜呜呜……唔唔唔唔唔……”
“哈哈哈哈哈!”
“不要啊!晓北!晓北!你这个混蛋!变态!晓北……”
“李维夫,我不会放过你的!”
“住手!再伤害人质!我们就开枪了!”
五道声音同时传出,错乱地交杂在一起,使得场面更加混乱。
长笑过后,李维夫的手再次抬起,却是悬在空中并不落下,目光幽幽地盯着面若冰霜的宋以朗,“以朗,这是你们当年联合起来欺骗他的下场。你说,下一刀,该落在哪里呢?”
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的刀子上,宋以朗并未太仔细听他的话,而当看到他的手指慢慢挑选着下一刀的落处,其他人都还没来得及出声,宣婷已经突然跪到了地上,哭道:“求求你!不要再伤害她了!她肚子里还有宝宝!这样下去会一尸两命的!求求你!”
听罢,李维夫的表情先是闪过一丝古怪,而后注视着宋以朗,再度笑了起来:“这个人票,真的是太值了……”
一语出,同一时刻,眼看着他手里的刀又要落下,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陆警官开出的枪瞬间击中了他拿刀的手腕,李维夫当即捂住手腕,倒在了地上。
几乎全部的人都拥了过去,一部分是彻底将李维夫包围,另一部分冲向地上的麻布袋。
“晓北!晓北!晓北!”宣婷已经泣不成声,被joe揽着才跌跌撞撞地过去了。
最先冲过去的,是宋以朗。
麻布袋里的人在不停呜咽和挣扎着,宋以朗跪坐在地上,一边颤动着手指解结,一边抖着嗓音安抚道:“是我是我!别怕!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晓北……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办……怎么办……”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将那一处的麻布袋染成深红,宣婷很想伸手去捂,却又怕让她更疼,被眼泪模糊的视线往上移去时,麻袋恰好解开。
只是,当看到里面的人时,在场所有人都愣怔住,宋以朗脸色一变,当即丢开狼狈不堪的董恬微,转身迅速跑到李维夫面前将他从地上揪起:“你把她藏哪里了?!”
“你猜……”就像情人之间玩闹时的撒娇语调,李维夫温和着声音吐出两个字,唇角的笑容戾气深深。
而未及宋以朗反应,却见李维夫突然翻着白眼全身抽搐。
“不好!”见状,陆警官蓦地惊呼一声,连忙对手下喊道:“快送去医院!不能让他死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抽搐着的李维夫已经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她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你快回答我!”宋以朗依旧揪着他的衣领不停地质问,陆警官在这时伸手到李维夫的鼻息间探了探,然后阻止了宋以朗的举动:“没用的,他死了。”
宋以朗的身体滞了滞,僵着脖子偏头看着陆警官。
“他事先在自己体内注射了大量的海洛因……”
话闭,宋以朗的手猝然一松,宣婷大哭的声音响彻耳畔:“那晓北呢?晓北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