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复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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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亦是我们祖辈曾遭遇过的!为了凤凰神族,为了天庭,乃至于为了三界众生,亿万年,这份悲哀,这份凄怨,始终如阴霾一样,随着血脉,代代地延续传承,挥之不去。”她轻轻地拭着眼角的泪珠,悲伤地凝望着非离,道:“这是只属于我们血凤凰一脉的记忆!你能理解吗?”
非离闻言,相思愈盛,不由沉痛地掩下眸来。然而,不待他深叹心中的抑郁,在场的凤凰们忽然心有感应,顿时脸色煞白,惊呼:“鸟儿们何以这般躁动?莫非……”
众人未能问明情况,洞府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三名少女。定睛一看,正是凰盈冰手下的三精灵。他们泪流满面地跑到了非离面前,拽着非离的衣角,跪地磕头,泣不成声地求道:“求您了!去拦下……拦下主子吧!拦下她吧!我们再也……受不了了!竟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去送死……求您了……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主子她……主子她……”
一道金光急速闪遁。仅是这一瞬间而已,又有三道红光紧随其后。众人纷纷跟了出去。而那三精灵,悲恸万分地伏倒在地,放声痛哭。
惊天地、泣鬼神的凤凰神舞,于九天云霄之上,三界睽睽众目之下,凄美地上演……
黄昏将近,夕阳余晖斜照大地,映着漫天的云彩,通红通红的,就似燃着灼热火焰一般。天上飞禽,躁动着,竞相扑腾着翅膀,仰天嘶鸣。地下走兽,也似感应到了什么,纷纷自洞穴之中,探出头来,张望着天空。普天之下,那数千万挣扎于硝烟之中的苦难百姓,不知为何,竟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齐齐打开了破烂的门户,走上荒废的街头,仰望天际,观看着那蔚为壮观的火烧云。
非离,自洞府之中,以迅雷之速,冲到了空旷的草坪上。他仰望天空,只觉得脑中的一根弦,干脆利落地绷断。霎时,他呆愣住了。两行清泪,默默地滑落。一切,为时已晚!凤凰们与其余人等,相继追了出来。见状,亦是心扉震撼。
“女儿!我的女儿啊……”凰星在莫言与连云的奋力阻拦下,悲痛地挣扎着,嘶喊着。她哭倒在地,伸手却欲触碰那万里长空,哀恸欲绝。“你不能这样……快停下啊!冰儿!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冰儿!停下啊!你会死的……你不能丢下娘哪……都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让娘代你去死……冰儿……”
“不能去啊!擅自阻扰血凤凰的预言歌舞,可是要被雷霆打散魂魄的!”
冰然,亦大声哭叫着,在蛛凌那紧窒的双臂间,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双手,狰狞地抓着,伤得蛛凌血痕遍布,却只是为了挣脱出去。蛛凌,虽已泪水横流,却仍紧咬着牙关,极力压制着冰然那欲狂的举止。其余的,凰柔软倒在断天的怀里,掩面痛哭,而深知再难挽回的龙恬、凤夕,也流淌着泪,仰天长啸。
众龙,于是哀啸;百鸟,于是哀鸣。谨为血凤凰最后的献礼,掀开帷幕。
祥云,燃烧着。
一道神光,由苍穹之巅直落人间。瞬时,风旋云转。在那盘旋的云彩中央,有一火红身影,缓缓地淡出,在漫天金光的照耀下,*其身。
倏忽之间,空中火光更盛,赤羽随风零落。一只绝美的浴火凤凰,正于广袤无边的天际,展翼翱翔。群鸟于是飞天,傍其身侧,引吭而歌,婆娑起舞。凤鸣天籁,凄美动听;曼妙舞姿,辉煌壮丽。未几,天外忽有若干飘渺红光隐现,鸟儿更加振奋,天地愈发震颤。几道耀眼的光芒,飞来,似长者一般,慈爱地围着浴火凤凰,旋绕了几圈之后,遂幽幽地停驻,闪烁。火凤凰,羽翼轻扇,红火蔓延,吞噬了光亮,却变幻出了数只同样幽美动人的血之凤凰。而后,这些本该消逝于天地之间数万年的身姿,轻盈地与浴火凤凰共舞,齐齐咏唱盛世临近之音。
何其壮美!
百姓见之,惊喜若狂,纷纷敲起铜锣,打着钟鼓,载歌载舞,叩谢苍天怜悯。然,天庭之上的众神,越过云端,观摩着那壮烈的凤凰歌舞,却追悔莫及,潸然泪下,腾风乘云,集合于天帝廷下,忏悔。天帝,眼望着逐渐温热的天池,黯然神伤,静默不言。久而,他开启天眼,于天镜中,映出了可怜的血凤凰那最后悲戚的别离。
非离,望着飞舞在天的浴火凤凰,悲从中来,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伤心落泪。火光依旧弥漫在天。凤凰们却在奇珍异鸟的伴随之下,徐徐降落,立足于草地之上,幻化人形。个个,身影恍惚,似迷雾一般地朦胧。
“为什么……”非离含泪,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身形渐变虚无,哀戚地问道,“我这样爱你,为何你要如此回报于我?”她缓步,走至非离的身前,俯跪了下来,抚着非离的泪痕,却不语。非离握着她的纤手,更加哀伤,追问:“万年的时光……我追逐了如此之久,竟落个如此结局……你该如何赔我?”
凰盈冰,再也无泪可流。她只能回以微笑。悲伤的笑,寂寥的笑。她依旧无语。捧着非离的脸颊,吻了他的额,吻了他的唇。毫不犹豫。果断,决绝。
一股香甜的味道,由二人的唇间,随风弥散开来。观者闻了,眼中的悲伤愈加沉重,纷纷别开眼去,不忍再看。而血凤凰们,更是掩袂低泣,感伤着这一脉相承的悲哀。
当苦涩至极的甘泉滑入非离喉头之时,非离的浑身陡然一震,急欲推开凰盈冰。然而,却是徒劳无功。那甘泉,已然沁入了肺腑深处。爱,恨,思,怨,齐齐攻袭着非离的心神,使之几近呆滞地饮尽了凰盈冰送来的临终赠物。
“残忍的凤凰……”
泪水终究还是流尽了!
非离,久而,掩起了干涩的眸子,反拥着凰盈冰,与之相吻。手中的力道之大,似要向其倾诉着自己心中无比的怨恨。然,口舌之间又是何其地温柔,满溢着积攒了万年的情思与爱恋。
许久,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凰盈冰轻声言道:“对不……”
非离伸手掩住了她的唇,道:“别再道歉了……我全明白!”拨着她额前的发丝,慢慢地,他舒展了忧郁的眉头,浅笑,“你方才的歌舞,美极了,一如初遇之时地美丽!”
这抹温柔的笑意,映在凰盈冰的凤眸之中,是何等地惊动心魂。如此温柔,一如当年邂逅之时,温柔得令她为之潸然。可是,凰盈冰坚强,亦笑言:“最后的最后,能再见到你的笑容,总算是……安心了!”
非离,笑意愈深。他深深地亲吻着她的额,轻声言道:“莫忘非离!千年,万年,绝不相离!”
凰盈冰无可奈何地望着他,笑容却淡了一些。她轻轻地掩下眸去,既欢喜,又难过地,点了点头。此时,其身后的血凤凰们,纷纷上前来,扶起了凰盈冰,慈爱地安抚着她。而后,她们,齐齐望向了早已泣不成声的凰星,笑道:“冰儿乃吾等的子孙。吾等自会好生待她!你就安心地留在世间,与心爱之人厮守吧!”
凰星拉着凰盈冰与另一女子的手,哭道:“娘……冰儿……别走!别丢下我一人……”
那女子,慈祥地抚着凰星的脸,黯然一笑,说道:“傻孩子……”她欣慰地拭着凰星的泪痕,“你是幸运的,星儿!你能挣脱我们所无力挣脱的束缚,实现我们所无法实现的愿望,还有何理由如此哭泣?为娘今生今世能生得你这样一个勇敢的女儿,足矣!”
凰星依旧惶惧,淌泪,摇首。
“娘……”凰盈冰亦说道,“对冰儿而言,娘是最为坚强、果敢的血凤凰!冰儿在彼方,必会终日祈愿娘亲幸福的!”接着,她拥着冰然,抚了抚手下三精灵的脑袋,望了一眼凤夕、凰柔,以及龙恬等人,“一切事宜,凰盈冰皆已安排妥当了!不日,大家都将有各自的安顿之所。勿需担忧!”
众人低泣。这时,天上的火烧云,褪去了许多。漫天的红光,即将掩藏于黑暗的夜幕之下。一抹最为精粹的红光,幽缓地自天廷步下,立于半空之上,召唤着她的子孙。血凤凰一行见罢,感伤地喃道:“初代在唤我们呢……这回,真的该走了吧!”
“星儿,血凤凰代代的思念,便从此寄托于你了!望你好生珍藏!”
说罢,一个个美丽的身影,化作了红光,往天上而去。凰盈冰,不舍地牵着非离的手,与之相望,嘴唇翕动。却最终,一点点地成了幻影,随风而走,追随先辈,消散于黑夜之中。
夜幕下,红光不再。天空,低泣,落下了绵绵的细雨。夜雨之中,非离望着凰盈冰消逝的方向,握紧了那尚存最后一丝温存的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如此深沉的悲伤,在她不再望见的此时此刻,终于坦露了出来。
“幸与不幸,我今生都遇见了你……若凰盈冰不曾是血之凤凰,若一切尚能重新来过,凰盈冰祈愿与你厮守永生!”
最后的话语。这漠情的血凤凰遗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言语,竟是如此至情!非离回忆着,并将之深铭于心,落寞地,却又笑了。
又是一个万年。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断地上演着循环的历史。战乱,盛世,交错地编织着一道悠长的脉络,明晰地勾勒着漫漫岁月的痕迹。
而今,恰逢太平之年。
在王都近郊的梧桐山庄里,两个俊美的男子,正在庭中的梧桐树下,品茗下棋。旁侧,有三位长辈正慈爱地望着一名标致的女子携着两个年少孩童戏耍。温馨而欢快的景象!
“爹……”孩子们,玩得累了,便竞相扑到了正在下棋的其中一名男子怀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呵呵地笑着。
断天,抹了抹他们额上的汗珠,笑道:“思冰,鸣儿,玩得开心吗?”
孩子们点头若捣蒜,欢喜地笑道:“开心!我们最喜欢和冰然姐姐玩耍了!”
冰然一边笑着,一边拭着额上的细汗,也倚到了自己的爹娘、姨母身边,休歇。长辈们,拥着爱女,说道:“冰然如此大了,竟总像个孩子似的,天真烂漫。怪不得孩子们都喜欢她!”
“这有何不好?”冰然笑言,“孩子们开心,冰然也开心……我们开心了,大家也都跟着开心!像孩子一般,有何不好?”
长辈们笑吟吟地抚着冰然的头,说道:“冰然说得有理!像孩子一般烂漫,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二叔,”孩子们趴在桌上,望着那复杂难懂的棋局,纳闷地问道,“这棋,您都已经下了一万年了!何时才能到头啊?”
但见另一男子,抿了一口清茶,下了一步棋子,淡然一笑,道:“这可说不定了!一万年,两万年,甚至更长……”
孩子们抬头,望着他额前那一缕早生的华发,扑闪着双眼,却懂事地未再说话。转了视线,静静地环视了庭中诸人一眼,只感觉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正于此时,庭外走进一名侍从,对着该男子,恭敬地问安,说道:“王,宫中宴飨,皇帝欲请您一道享用。如何答复?”
“不去。”男子依旧专注于棋盘之上,简短而果决地说道。
侍从亦干脆利索地应诺:“是。”
于是,起身,走了。庭中诸人见了,笑颜更浅了。断天说道:“这里好歹也是凡间,一切皆以皇帝为尊。你如此拒绝,怕是会惹恼了皇帝吧?”
非离浅笑,淡定从容,说道:“就算他恼了,却又能奈我何?一介凡夫俗子罢了,有何本事与我较量?大哥,你多虑了!”
“梧桐山庄执天下牛耳已达万年,历朝历代的皇帝们无不对你毕恭毕敬,敬畏三分。这确实不假!”莫言说道,“但是,非离,正所谓‘入乡随俗’,偶尔……你也该应了他们的邀约,外出放松一阵子。如何?”
非离拿捏着棋子,笑意不减,道:“喧哗之地,不去也罢!”
凰星好生担忧。她轻叹,走到了非离面前,抚着他额前的白发,说道:“非离,你太累了!歇歇吧!”
非离凝望着凰星,似乎有些晃神。半晌,他轻轻地放下了棋子,注视了棋盘好一会儿,笑道:“说的是呢!那么,大哥,我先回屋歇一会儿!这棋,留着晚上再下吧!”
断天的神情,稍稍轻松了一些,点点头。非离便走开了。众人的情绪,愈加低落。
断天望着对面的空座,叹道:“一代潇洒的狐王,竟落得如此地步……何其悲哀!”
凰星摇首,深叹:“他如此苦等,岂不枉费了冰儿临前的心意?饮了忘情水,却丝毫未能忘情,反而愈加痴狂……为了天下安定,如此劳心劳神,不为别的,却只是想要兑现冰儿的预言……怎生得这样痴傻的狐狸?”她抚着棋盘,观察上面的棋局,蹙眉低喃,“这棋局,就似天命一般玄妙。若能参透其中奥妙,那么,天机亦能执掌在手。他如此执着于这盘棋,是想寻回冰儿吗?”于是,她仰望天际,“天帝啊,天帝,您为何要给他这样一个渺茫的希望呢?”
“姐姐的魂魄,当年,已然化作了烟尘,遍寻不见……这是三界众生有目共睹的!都过去一万年了,非离哥哥竟还是怀抱着希望……姐姐若是知道非离哥哥为她这样受苦,必定又要伤心落泪了!”
“何其倔强的孩子啊!这一万年间,竟从未在我等面前,落泪一次,甚至……没有再提冰儿……旁人若是无知,当真以为他就此忘情了呢!”蛛凌亦感伤地叹道。
这时,一旁的两个孩子,见长辈如此哀伤,再也没有玩耍的兴致了。他们走到断天面前,攥着他的衣角,问道:“爹……二叔缘何一夜白头?难道二叔也惦念着姨母?”
断天哀伤地笑了一笑,却未答话。
“这万年来,思冰与鸣儿看得清清楚楚。天界千万诸神,无一不在追悼着过世的姨母!就连我们的名字……娘曾对我们说,我们之所以取名作‘凰思冰’、‘凤鸣’,其实也是为了纪念姨母。为何?姨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为何大家都如此惦记着她?”
断天抚着孩子的脑袋,浅笑着,叹息:“那样悠长的故事,该怎样与你们述说呢?”他想了一想,说道,“在爹的眼中,你们的姨母就是个厉害的敌手!她的所作所为,至今依然令我惊惧不已。数万个夜晚,她留给我的,是难以抹杀的梦魇,以及无法宣泄的痛恨。不过……我也不得不感激她!多亏了她,我才得以与你们的娘亲正大光明地厮守永生;也多亏了她,你们俩才得以在天庭与地界之间往返自如,做个自由的神仙……终归一句话,你们的姨母,真是一只惹不得的凤凰!”
孩子们似懂非懂。他们又转向冰然,问道:“姐姐,姨母是怎样的人呢?”
冰然寂寥地笑了笑,说道:“她聪慧、善良、美丽、坚强,却又寂寞、悲苦、脆弱。她的聪慧和善良,可以拯救苍生,挽回诸神长久失落的自觉,甚至让天地之间维持了这长达万年的安泰;她的美丽,惊骇三界,令万物为之黯然至今;而她更是无人能撼地坚强。在我所关注的那段五千年的岁月中,她孤身一人,竟能承受来自于整座天庭的责难和非议,而始终未抱怨过一句话,甚至未流下一滴眼泪。她的寂寞,她的悲苦,是血脉相承的诅咒,更是三界众生最大的悔恨。而她的脆弱……”说着,她往梧桐树下的空位望去,泪流满面,竟再也无法说出话来。
孩子们,认真地听着,却愈加迷惑。望着那如星象一般难解的棋盘,他们想着:“若是能见见这位谜一般的姨母,那就好了……”
带着一股超凡的气度,与出尘的优雅,非离一路缓步走回了卧房。
反手将门关上之后,许久,他静静地靠着门,站着。双眼,望着地板,笑容不再。呆滞。房中静寂,似能听见尘土落地的声响。他疲倦极了。浑身忽而一软,倚着门,坐倒在地,并将脸深埋了起来。
“到底……到底要等多久?”非离低喃。
他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唇,依稀尚能回味当年的温存;他紧紧地将手攥着,似乎还可以感受到那一抹残存的柔情。然而,皆是遥远的回忆。
“还要多久,你才能回来?还要多久,我才能再见你一面?”
隐隐间,似有呜咽之声在屋梁之间,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