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她的来历很神秘(2 / 2)
婆婆在家里做丰盛的晚餐。庆贺云林考上重点中学。宋文泽答应她晚点回家。他记得云林脖子上一直挂着她母亲送给她的玉链。玉链的绳子太旧。他走进一家银店。里面有许多精致的项链,他从中挑出一根圆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链子。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欢太繁锁的东西。
转身的时候他瞧见一枚戒指,光滑没有任何的花纹,却有诡意的光泽。乍看是闪着白色的光,仔细看又有金色的光,再仔细看又有些别的色彩。老板见他喜欢,对他说,这是一款新的合成金属做的戒指,主要原料还是银。卖得很好。这一款式,只有一枚。别人都嫌太简单、普通。如果你想要,可以便宜点。宋文泽把戒指套进白银链子里,搭配起来果然别致。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想象着云林戴上它的时候的模样,还有她露出像灵秀的笑容。他从透亮的玻璃窗上看见身穿白色婚纱的女孩向他缓缓地走来,他笑得嘴角都合不拢。这时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
陈平一脸惊慌地找到宋文泽。
宋文泽,你一定要帮帮我。她投进他的怀抱。宋文泽迟疑一下,手抚上她的头。什么事?
男人出现的时候,她着实吓呆。她以为到另一个城市,他就不会找来。男人的身体瘦得让人寒毛竖起。脸上有很恐怖的表情。陈平远远就见到那个化成灰也认得的男人。她如惊弓之鸟。男人是由凯。陈平曾经很爱的男人。刚认识的时候,由凯是一个有点闲钱又很慷慨的街头浪子。她被他的落拓与豪爽所吸引。男人就应该那样,对生活游刃有余。很快,她就投入他的怀抱,为他离开学校,离开家人。浪迹天涯。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到幸福。起初的日子很甜蜜。可是好景不长。由凯有很好的脑子,做着投机倒把的事情,交的朋友也是良莠不齐。结果染上毒隐。她当初很天真,以为她只要真心真意地对他,他就会戒掉毒隐,跟她重新开始。她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他的毒隐还是越来越重,生意也不再做。陈平去歌厅唱歌,喝酒,甚至出台也不能满足他对毒品的需求。终于有一天,陈平在他毒隐发作的时候离开他。逃到这个边陲小城,以为他会找不到,想不到他还是找来。
他拧着眉头听着她的哭诉。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陈平摇头。还能怎么办,只好又逃到另一个城市。宋文泽轻轻拍她的肩,你先回你住的地方等一下,我回家有点事,两个小时后,我去找你。如果你怕他找到你家,就去我母校附近的水井边等我,那附近有家录相厅,他大概找不到那里。
宋文泽进家门的时候有点迟疑。云林见到宋文泽,开心地迎上去。他第一次仔细地看母亲的脸,母亲老了。脸上的皱纹深刻。皮肤没有光泽。他的心里有些闷。打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就从心底厌恶她的母亲。他讨厌她的安静,讨厌她善良得对这个世界百依百顺。他亦已知道,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对这个家负起责任。他叫母亲,像小时候那样叫着母亲。母亲露出惊喜的表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儿子叫她。
他们这餐饭吃得很开心。他见到云林与母亲毫无芥蒂的笑。
云林与宋文泽坐在门口的草皮上,夏天的夜来得很晚。他们带着微笑静静地望着夕阳沉下最后的余晖。宋文泽从口袋里掏出精美的盒子递给云林。她欢喜地接过打开,看见项链。好漂亮。
宋文泽对着她笑着。云林觉得他是世界上长相最好的男人。她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轻轻地帮她带在脖子上。取下她母亲的链子。玉链子的挂饰是一个龙的图腾。她从链子上取下挂饰放在宋文泽的手上。他望进她的眼底,有种坚定。他握着拳头放在心上。云林的心意,小舅舅明白。
陈平是小舅舅要遇到的人吗?云林问他。
云林,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的人。她对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但不是我要遇见的人。我要遇见的人已经遇到。他指了指心,这个人在我的心里。
她是谁?云林急切地问着。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上,在心里,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他温和地笑着。云林睁大了迷惑的眼睛。她不信地用力拍他的胸。
宋文泽的call不停地响着,云林抬着小脸哀求他。不行。我有重要的事情。他从口袋里摸出口琴。抱着云林,轻轻地吹起小时候云林最喜欢的旋律。音乐停止,他站起来,低下头,吻了吻云林的额头,转身向门外跑去。她落寞在望着他留在地板上的口琴。
如果人有预知的本事,云林一定不会放他走。许多事情并非开始就已经注定。就如父亲在日记里所说,遇见是偶然。人一生就是由许多的偶然所组合。如果把一些偶然重新组合,也许就会改变人生。
宋文泽在陈平宿舍没有见到她,回到夜总会。领班告诉他,陈平好像出事了。下午有个男人来找她,在后台发疯似的。说如果找不到她,就会烧了整个夜总会。老板很生气。派人四处找她,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后来那男子不见了,可能发现陈平。那人是不是来讨债的?
他向领班请假。按call机里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接了。是录相厅的公用电话。他急忙跑到录相厅也没有见到她人,去井边也没有见到她的人。
宋文泽心里有点急,本想往回走。他掉头望着那条黑呼呼的青石板路,灵光乍现。他拐过水池,走向黑暗。
陈平、陈平。
突然一团黑影冲向他,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宋文泽,是你吗?
陈平。
他拉着她向有光的地方走去。她拒绝。宋文泽,我杀人了。
他的身体陡地坚硬。你确定。那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看见我,不停地向我追来。我一直跑,一直跑。后来他追上我,打我。我一脚踢过去,他似乎没有什么力气,一下子就撞在地上,地上有石头,他流血。我疯了似的跑掉。
宋文泽抱着她,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同死灰。
小城到处都在议论。城里死了一个外地人。这个人还是个隐君子。公安局一直在找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死者虽然死于毒品发作,但死之前受过伤,他们要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因,找到那个伤害死者的人。
一大早,家门口就聚集许多人。像当初父亲死的那天。警察、邻居、围观的人。警察向婆婆亮出搜查令,就直接进屋。云林和婆婆目瞪口呆地望着警察。
认识一个叫宋文泽的人吗?
那是我的儿子。婆婆有点结巴地回答他们的提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呢?
我们怀疑他与一件命案有关,想请他回去协助调查。
婆婆听完就晕过去。云林扶着婆婆仍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她大叫,不会的。不会的。你们一定搞错了。
围观的人都是些熟悉的人。各种谣言纷至沓来。云林看见各式各样让人害怕的脸,她扶着婆婆走进屋里,等警察走后,关上门。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云林抚mo着脖子上的戒指,闭着眼睛祷告。月光如水地照在云林的小脸上。星空却仍然暗淡。她耳朵里传来一阵悦耳的口琴声。她睁开眼睛,倾听琴声的来源。宋文泽。她奔出家门,四处叫着,小舅舅。回答她的是一片空旷。附近还有警察在蹲点,他们跟在云林的身后,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每天晚上,云林就像疯了似的,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泪水模糊。警察守了一阵后,没有发现,也就不再出现。由凯死于毒品发作,虽然死前受过伤。抓不抓嫌犯,对定案并没有太大关系。他家里人来认尸后也就结案了。只是群众并不知道,他们越传越让人胆战心惊。
熟悉的琴声又在午夜梦回时响起。云林从梦中醒来,她披着外衣跑出去,拼命地大叫。她听见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草丛里虫子的鸣叫声,却没有让人****夜夜纠心人的声音。
她哭着。婆婆躺在床上一直没有起来。她甚至不能说话。她失去女儿,现在又失去唯一的儿子。上天对她似乎不公平。
云林泪流满面地回到家,坐在门槛上伤心地哭着,却不能出声。一阵细微的脚步。她猛地抬头,看见宋文泽沐浴在月光中。她睁大眼睛望着,一动不动。
他走过来抱住她。她使尽捶打他。他眼睛里有泪水流下,落在云林的脖子上,顺着脖子流进云林的胸口,她的胸口更凉。
他们爬上阁楼。他紧紧地抱着云林。她甚至不敢问他事情的起因。她怕得到她不想知道的答案。他也没有说一个字。他们就这样的抱着,像小的时候那样。他从口袋里掏出口琴,轻轻地吹响。断断续续。云林的泪安静地流着。
婆婆把装钱的铁皮盒子交给云林。或许潜意识里,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情。云林考上高中后,婆婆把铁盒子交给她保管。她打开,里面有厚厚的一叠钱,她全部倒出来用信封装好,递给宋文泽。他按住她手,拒绝。云林,不行。
没有关系。陵姨现在每个月有寄钱,我们用不了什么,带在路上,走也放心些。
他在月光里望着这个女孩,曾经无数次许诺要守护一辈子的女孩。如今要放手,他的心里有些犹豫。云林的眼睛在月光下睁得很大很大,她见到玉坠挂在他的脖子上,她倾过头,吻上去。它会代替我在你身边。永远陪伴着你。宋文泽望进云林眼底,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上她的额头。交织着泪水。
宋文泽走进母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很简单,里面有一台一人高的坐地黑白照相机。机身用一块很大的黑布掩盖。在月光下,仿佛是一个人站在母亲身边守护。那是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他脆在母亲床檐,流着泪。对不起。他伸手擦去母亲脸角的泪痕。摸了摸母亲斑白的头发,转身走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云林站在窗台上,看着他远去。父亲,我的手放在胸口,觉得空旷。
女人的出现打破云林的幻觉。她有着冷冽遗世的美。神秘飘忽的气质。离开的时候,回来的时候都是那么突兀。云林绝望地活着。婆婆被送进医院,陷入无至尽的昏迷中。她每天除了学校就是医院。在她生命弥留时期,云林一直祈祷宋文泽归来。
她和婆婆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十年。她们却始终是面对面的陌生人。她在云林的世界里不是扮演迫害灰姑娘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是云林这个灰姑娘一直伤害着她。因为她,她的女儿流离失所。
云林。高陵轻轻叫她的名字。声音清冷,仍然是相对的陌生人。她走过去接过高陵的皮箱。她们走进屋里。高陵抬头望着房顶的红灯笼。这么多年过去,灯笼已经退去颜色。当初就是这些纸灯笼,让云林心存欢喜地留下来。她微眯着眼睛,回忆如潮水般涌向她的心头。
云林注视着高陵。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记号。仍然如十年前的美好。她穿着白色的绣花唐装。头发染成深褐色,发尾微卷。脸上有些残妆,却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有种让人保护的yu望。她似乎察觉到云林的注视,回过头对她露出绝美的笑,一带而过的担忧。
高陵在厨房里忙碌。她买来鸡和草药,洗干净放在小火上炖着。云林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对母亲的记忆很单薄。甚至不能完全忆起母亲的脸,她对母亲的描绘中,只有两个字很美。
高陵去医院。她守在母亲的身边。母亲的脸是风干的橘子皮。睡着的时候却有孩子般的恬静。她其实亦想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她深刻地清楚父亲并不爱母亲。对他来说,母亲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他能够在世人面前生活的一部分。她安静地活着,跟随着父亲。没有怨言,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爱母亲,可是她终究不能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父亲没有火葬。他的坟在后山的半腰。高陵做几道小菜。凤爪、宫保鸡丁、拍黄瓜。这些都是他生前爱吃的菜。去上坟的时候,高陵的脸很平静。这么多年过去,所有的****亦已忘记。凭吊的是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就如他所说,所有的爱情都有结局。失去爱,活着的人还能吃饭、工作、学习。生着的人还会遇到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情感。结束的时间会有长短。
坟累得很高,前面没有立碑。高陵不想立。她说,云林你长大成家立室后,才给你父亲立碑吧。
坟的四周长满小黄花。它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云林看见宋文泽挥着铁锹铲着泥土往坟上累土,一层层累得很高。累高点,才知道这里睡着一个人。因为没有墓碑,坟就要累得越高越宽,睡在下面的人才会安心。他才会知道世界上活着人并没有忘记他。每年宋文泽会带着她来到父亲的坟前,会在这里弹二胡。他弹奏二胡的水平有限。每年都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曲子。他的样子却要做足,常惹得云林和婆婆大笑不已。这么温暖的人。云林听见心支离破碎的声音。坟中有微风吹过,传来沙沙的声响,仿佛是男人低沉的哭泣。父亲,爱,什么才是爱?怎样才算爱。她翻开父亲的日记,拼命去寻找里面关于爱的传说。
她开始陷入一个长长的梦境之中。梦中有一座非常大的坟墓,没有立碑,亦没有砌水泥,因为年代久远,坟墓有些塌陷,远远望去像是一堆黄土。她坐在坟墓的旁边,倾听一个遥远的故事。这座坟墓是清末的时候留下来的。相传在小山的脚下有一位才学高深的举人,家有一个病妻。即使这样,他仍然非常爱他的妻子。一日,他出游远方,在江南的一个小镇,认识一位姑娘,叫红绣。他非常地喜欢这位女子,便娶她入门为小妾。新婚那夜,他并没有入红绣的房间,而是去了夫人的房间。
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陪新婚妻子。
他说,我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陪她,而陪你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的夫人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是的,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那天晚上,妻子就去逝了。她去逝的时候,面容安详,因为她深爱的男人已经有人照顾。
妻子走之前对男人只有一个要求,他死后能够与她埋在一起,不立碑。因为她不想来世再遇见他,不想因为爱他而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白受那么多的罪。
结果第二天,人们在夫人的房间看见举人悬梁自尽了。他留有一素白。
吾爱:
汝知,若你驾仙,吾即归天。如此,愿汝安心奔云,吾随之。
红绣深受感动,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每个人都会臆想神秘的爱情传说。即使平凡如婆婆,这个没有文化的女人,本能对文化的崇拜,而对丈夫一往情深。她在弥留之际的时候,眼神迷离,仿佛陷入迟来的思春季节。在婆婆生命到达尽头的时候,云林想知道婆婆的心里究竟有怎样的情感纠缠。她少言寡语,她淡然宁静。从来不提过往的事情,虽然生命并无惊喜,仍然努力地活着。已亦有坚定的执着。
回光返照的瞬间。她对高陵露出微笑。她的眼光游离,扫过房间,在云林脸上停留一下,便暗淡了光芒。高陵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我会找到宋文泽。母亲慢慢地合上眼睛却始终没有完全合上。云林听到高陵的哭声,第一次听到她的哭声,声音细弱蚊虫。
高陵心情平复下来,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她带着云林去公安局了解情况。即使宋文泽伤害过由凯,也不会因此丢掉性命。她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