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_分节阅读_110(2 / 2)
金陵城前,空余黄沙,枯叶,一方落寞的天,以及,三道站成枯树的身影。
周逸哽咽着说:“夫人,你……做到了,长川军撤退了,金陵保住了!”
我沉默不答。
蔺翟云说:“夫人,你说话啊,说什么都好!”
我无神地看向某一个方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天黑了吗?”
蔺翟云大惊:“夫人,你的眼睛!”
我抬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却什么也看不见,沉吟一声,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世界仍是一片漆黑。我闻到自己床榻熟悉的味道,以及一股浓浓的药草味,房里恍恍惚惚的,仿佛好多人。蔺翟云正在为我把脉,时而撑开我的眼皮查看眼球。我听见周逸焦急地问:“夫人怎么样了,她的眼睛怎么了?”蔺翟云叹息道:“夫人本来身子孱弱,自小有头痛病,早前妊娠后又未善加调养,身子更是落下病根,这些时日又多有操劳,所以才会昏厥过去。至于眼睛,我方才一番检查,神经脉络并未有任何异常,倒是失明得没有道理。”
我幽幽开了口:“以后能恢复么?”
蔺翟云道:“据我臆测,夫人失明实则源于内心创伤过甚。我曾翻阅过番邦药典,里面曾有记载,一个人精神压力太过沉重,有时会造成六感或者神智异常,诸如一种自我惩罚,或是自我逃避。若是夫人放宽心,失明之症或许自然而然地不药而愈了。”
我知道蔺翟云暗指什么,迟疑片刻,弱声问:“毛毛他……不在了吗?”我心如明镜,却还在寻找答案,渴望一丝希望。
蔺翟云道:“夫人,那一箭是你自己射出的,有没有射中,你自己心知肚明。”
周逸闻言,怒斥蔺翟云言辞莽撞,蔺翟云沉默,并未反驳。我痛苦闭眼,心念死灰。我知道那一箭十成十是射中了,否则萧晚月也不会退兵,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败退他的法子。一种精神乃至灵魂深处最沉重的打击和折磨,才能让他倒下。然而,金陵一方险胜,长川却未败,只有我和萧晚月两人都输了而已,输给了人性的良知。突然感到空前绝后的疲惫,竟是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躺着,无力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很累,想一个人静一静。”周逸还想再说什么,被我冷声打断:“什么都不要说,全都退下!”几下无奈叹息,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双眼失明的我,耳朵开始出奇的灵敏,清晰地闻得房内尚余一人的呼吸声,冷冷道:“我让全部人都退下,你听不懂命令吗?”
那人沉默稍许,哑着嗓子,幽幽道:“连我你也要赶走吗,阿姐?”
我一怔,惊呼:“在劫,你来了?”
话音方方落下,就被拥入一道温暖的怀抱中,“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这几日,我总是反复做着一个梦,梦见毛毛穿着红肚兜儿在地上爬行,爬着爬着,慢慢地久长到三岁的模样。他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朝我走来,喊我娘亲,穿着白色金丝小棉袄,头戴小银冠,模样是那么的可爱。突然,一支箭从他胸口穿过,他吐着鲜血,怨恨地瞪着我,问:“为什么要杀我,娘亲,为什么!”我跪在他面前,哭着说:“如果没有司空家的庇佑,你和娘早就死了,你的命是司空家给的。现在金陵有危险,娘不得不这么做,不能让司空家的最后一座城都被萧家拿去……孩子,孩子,你就当向司空家报恩吧,也千万不要恨娘……”他死死盯着我看,笑了:“好啊,我不恨娘亲,娘就下来陪我吧。”突然有一支从黑暗里飞来,射出我的胸口。我抬头,毛毛的脸转眼间变成了萧晚月。
我让蔺翟云为我解梦,问这个梦暗示了什么。蔺翟云听后陷入沉默,许久不语,最后只是说我太过想念毛毛又心有太多愧疚,才会做这样的梦。
司空长卿的出殡之日,我将瓦盆高举过头,说:“长卿,一路走好。”遂将瓦盆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这是出殡前的风俗,稷攸已死,怀影尚小,便由我代劳。棺木入土,我本欲将长卿的坟墓与司空明鞍和秦冬歌立在一起,好让他们兄弟为伴,但终究不忍打搅周妍寄托的精神世界,又不忍长卿死后孤单,离自己的兄弟们太远,就将他的墓碑立在山坳五里外的风水宝地,建一处陵园,让他与那两个好兄弟为邻。入棺之后,我将长卿的牌位放到了司空家祖庙祠堂中供着,并在牌位前发誓,一定要匡扶金陵,收复失地。
此后,金陵便要开始反扑了,将长川军赶出江北。我任曲慕白为军前主帅,周逸为先锋,姚远韵为随行军师,蔺翟云为监军。大军于午时自金陵出发,发军前我手抱怀影登上城楼,为大军践行。此时,怀影已继承鲁国公之位,而我就是金陵的监国夫人。按长卿遗诏,本该是稷攸继承公爵之位,而今稷攸已不在了,怀影便成顺位继承人,承接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金陵确立了主公之人,才能稳住军心,才能让众将士在战场上义无反顾地冲锋杀敌。
我担任监国夫人一事,多有波折。早前我为敌退萧晚月,将稷攸的身世公诸大众,为此在朝堂上引来一些老士族的诟病和打击,认为我没有资格辅佐幼子监管金陵庙堂。蔺翟云与周逸早已做好应对准备,说此乃夫人退敌之计,为了让萧晚月无法拿世子作为威胁筹码,甚至为了大局大义灭亲,得保全金陵安全。蔺翟云善言辞,博古引今,又在朝堂上说得声泪泣下,百官们闻之无不动容,直呼:“夫人高风亮节,请受下官一拜。”又有老太君命人将其病榻抬上朝堂,含泪怒道:“尔等老士族们都是我司空家的老伙伴、好兄弟。今日外有强敌,内有暴民,尔等不一心辅佐司空家匡扶大业,却在这里争权夺势,他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今日我这老婆子便把狠话撂下了,从今往后,谁敢再对悦容不敬,便是对我这个老婆子不敬,对司空家不敬!”
老士族们的各位族长们跪于我面前请罪,我与他们握手言和,并言:鲁公尚且年幼,还需各位长辈们辅佐教导啊。他们见我不但心无间隙,反而委以重任,大为感动,皆表忠心。蔺翟云和周逸为巩固我的地位,将监国夫人大为金陵操劳至病以及一些大义灭亲之事散布在军中和市井中,三军将士与百姓皆对我更为爱戴。自此,金陵上下终于团结一心,共抗外敌。
城头上发抖风吹得凛冽,城下是满腔热血的将士们。我的双眼虽已能看见光,视线却极为模糊,世界在我眼中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勃发的壮志,以及一腔忠君爱国护我家园的豪情。
我昂首挺胸地站着,看向远方。周逸递上宝剑,我拔剑而出,直指苍穹,大声喊道:“这些年来人们都说萧家的骑兵天下无敌,可我楚悦容要说,真正无敌的勇士,全都会聚在我金陵的大旗下,有你们的忠诚,金陵就不可能被打垮,她一定会重新强大起来!将士们,请赌上我们司空家百年战族的光荣和骄傲,收复失地,匡扶金陵!”
城下甲胄铿锵,众将士挥臂齐呼:“收复失地,匡扶金陵!”
呐喊声响彻天际,辽阔了那一日的山河。
大军出发了,我下了城头要回宫城,弃了马车,想走着回去,在劫便在一旁扶我。他笑着说:“阿姐变了呢,变得更加勇敢坚强,英姿勃发。”我淡淡一笑:“在劫也变了呢,不再是以前那个躲在我背后需要我保护的孩子了。”在劫道:“不,我依然是阿姐背后的那个人,只是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了,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一回头,我永远都会在你背后站着,支持你。”我动容了,与他相握的手微微用力:“谢谢你,在劫,真的谢谢你。”在我危难窘迫之时,幸好有他在。
现今金陵派出去的大军,有三分之二的军队是在劫的。经过先前那番苦战,金陵而今唯一称得上精锐的部队只剩下曲慕白带回来的十万大军了,余下的都是些伤弱残兵。若非在劫不顾卢肇人和几位得力部下的反对,毫无条件地借我二十万步兵,十五万铁骑,要想与萧家大军对抗收复江北失地,谈何容易?
在劫本可不必这样帮我的,皇都那边他才刚刚拿下,根基不稳,百废待兴,他一听闻我有危险就义无反顾地撤下军务和政务上的一切,兴师动众过来帮我,全都基于姐弟之情。但与萧家对抗,帮助司空家收回江北失地,就不关他的事了,更何况他与司空长卿还有私怨,他没义务这么做,但他还是为了我这么做了,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