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喜与愁(1 / 2)
调香是?个技术活,哪怕是?同一个人用同样的方子调香,在不同时间调出的来的香气都可能?会相?去?甚远。而且人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里面,喜欢闻的味道是?不相?同的,譬如夏日?爱清新,秋日?喜橘暖,冬日?则更爱梅花傲骨香。
但凡讲究人家的姑娘,自己闲来都会调香送人或者自品,所以参加调香比试的女学?生额外的多,每年调香都是?放在最后一项上。不过,各花入各眼,各香入各心,是?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调出来的香最能?打动这一届的评判。
这一轮,卫萱、卫蘅、魏雅欣、周月眉都报名参加了?的,竞争格外的激烈。卫萱要是?拿到了?这枚玉牌,就能?打破近几十年来女学?的记录,卫蘅则需要这一枚玉牌来打败魏雅欣,魏雅欣也如是?,周月眉若是?得了?,就能?和卫蘅她们成?为?平手?。
是?以,几个小姑娘彼此互看一眼,都有?志在必得之意?。
调香其实更讲究心境,如此环境和压力下,调出来的香就难免会多了?一丝火药味儿,这与焚香怡情的理念,可是?大相?违背。
卫蘅在净手?后,没有?立即上调香台,反而盘膝静坐了?一刻钟,这才走?到调香台上。
今日?的题目是?调制散香,以香炉焚香辨味,丸剂或者饼状的香,短时间不好调制。
这以香炉品香,看重三点,一是?香气宜人,二是?香气持久,三则是?还要观烟。
调香的过程对别人来说,看着就枯燥乏味,只需要一个评判监督着没人作弊就行了?。
最后是?陆湛留了?下来,他人最年轻,当然要礼敬前辈,让他们去?一边坐着休息聊天。
卫蘅偷偷看了?一眼陆湛,见他装得极正经地坐在一边,只是?在她看过去?时,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眼里满是?笑意?。
纤纤素手?调香,在有?情、人的眼里,自然是?美好而有?情趣的画面。
香料是?清莲先生准备的,大家用的都是?一样,卫蘅用玉勺将香料盛在玉碟里,也不用称量,全凭手?感。
因为?要考虑焚香时的烟气,所以调制的散香就不能?是?一模一样的,卫蘅调了?数段不同的散香,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香炉里,摆设好。因为?太过专心,而手?上的动作不能?丝毫的颤抖,否则待会儿出来的烟气就不漂亮,卫蘅的鼻尖就紧张得沁出了?汗。
卫蘅运气不好,这一次抽签居然抽到了?第一签,众人都为?她惋惜。这品香又不同于赏舞,鼻尖总是?更容易被最近闻到的气味给占住。
而魏雅欣的运气则最好,抽中了?最后一支签。且魏雅欣一直是?调香这门课艺里最出色的女学?生,要不是?有?关魏雅欣的有?些传闻不好,清莲先生早就收她当关门弟子了?。所以今日?魏雅欣真?可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评判们每闻一次焚香,就要让鼻子休息半刻钟的时间,所以品香极为?费时,到这会儿已经是?女学?这次结业礼的最后一项比试了?。所有?的观礼者都到了?品香台来观看。
卫蘅双手?捧着自己的香炉,有?些紧张地走?上台,将香炉放到评判们围坐的圆桌中央,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此香名曰:了?犹未了?。”
了?犹未了?,还是?陆湛给卫蘅灵感的,她原本以为?他们已经了?结了?,结果兜兜转转反而弄得人里外不是?人,心绪格外复杂。
卫蘅用香箸理了?理香炉里厚重的炉灰,小心翼翼地不让炉灰弄乱了?排列好的散香,然后退到一旁。
炉温渐渐升起来,文王莲花铜香炉的镂空孔隙里缓缓飘出一丝清香,此香清凉提神,在干燥的秋日?里令得众人精神一震,像是?令人惊艳的少女。
然后是?一缕螺旋向上的白烟冒出,清凉的香气转而成?甜甜的果子香,萦绕在鼻尖,叫人口舌生津。
这种香若是?减之一分就单薄而无?味,增之一分则甜得腻人,卫蘅的分量拿得极准,那?白烟冉冉而升,在上空结出了?一个柑橘的圆形。就是?这烟形已经叫人拍案呼绝。
甜香渐冷,香衾渐寒,像被泼了?一盆寒沁沁的白雪一般,渐渐发出梅花的傲骨寒香,烟气转而一边,碎成?朵朵梅花。
梅花傲雪,却是?独自凌寒,春光欲浓,却须梅之傲骨化?泥,烟气在缠缠绵绵间分作两股,缠绕盘旋而上,像纠缠的男女。
香气由冷而烈,洗净了?冷冽之气,像阳光的气息,温暖而干爽,烟气散尽,香味戛然而止。
品香之人还没回过神来,都不信这香炉里就没有?香气了?。香炉旁边搭在插屏上的素绢帕被拿了?下来,评判们嗅了?嗅,只有?极淡极淡的一点儿香气,隐约之间就消失了?,留下了?无?限的惆怅。
状元郎王燕林道:“这算什么?了?犹未了?啊,应该叫‘突然就了?’才对。”
其他几位评判倒是?没说话,卫蘅偷偷地觑了?一眼陆湛,又是?令人讨厌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观感来。
卫蘅之后,过得两人就轮到了?周月眉上台。
周月眉对着评判台行了?一礼,脆生生地道:“学?生此香名唤‘凤鸣’。”
凤鸣清鹂,香气雍容繁复,闻之则仿佛身处椒香之室、金玉之殿,那?烟气缓缓缭绕而上,形成?了?一个鸟喙模样,顿时满堂喝彩。
再然后是?卫萱上台。
卫萱朗朗大方地行了?礼,“学?生此香名‘梅韵’。”
梅香在诸香之中是?最难调得像的,卫蘅先才也调了?一段梅香,神似、形似,已经叫人叹为?观止。
众人就等着看卫萱这一品“梅韵”。
香炉里先是?升起袅袅白烟,仿似冬日?雾皑,继而是?寒梅绽放,烟气聚而成?团,仿似朵朵梅花。
寒梅之香扑鼻而来,好似不经意?地拐角,一枝寒梅从墙角伸出来了?一般。
烟气高洁,梅香沁人。
卫萱的这一品香,没有?太多的繁复技巧和绚丽的烟气,只以一股梅香傲人,的确当得上“梅韵”二字。
台上的一众评判都不由得颔首点头。
最后,便?是?魏雅欣上台了?。
魏雅欣在调香上的确有?天赋,香气有?厚有?浓,有?轻有?淡,烟气飘渺仿佛海外山一般。
更有?绝妙处,是?那?烟气竟然凝聚成?了?人形,置于那?烟山雾海之中,真?真?不愧对此香的名字“海市蜃楼”。
一时,所有?女学?生的香都品完了?。教仪用香箸将每个女学?生那?熏香的手?帕送到了?评判台上,此刻是?检验“持久”这一条。
所有?女学?生的熏香手?帕都是?女学?提供的素丝手?帕,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来,只有?盛帕子的托盘底上编了?号,评判是?看不见的。他们只能?以鼻子来辨味儿,将手?中的竹筹放到自己选中的帕子前。
此刻不管是?台下,还是?台上,所有?的人都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卫蘅更是?紧张得伸手?去?握卫萱的手?,她可万万不想输给魏雅欣。
评判们一个一个挨着起身,沿着那?打乱顺序而安置的手?帕前,一一再闻了?一遍,然后开始放竹筹。
不过这一回的竹筹,几乎让所有?人都瞪出了?眼珠子,连看台上的女学?的掌院恒山先生和教调香之艺的清莲先生都坐直了?身子。
这调香就仿佛写文,自古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所以没人敢说自己写的文能?入所有?人的眼,也没人能?保证自己调的香能?让所有?人喜欢。
前面几届女学?的结业礼上,调香之比最是?激烈,经常出现,两人得到相?同筹数的情况,这就算做并列第一。
可是?像现在这般,前头六个评判都将手?里的竹筹给予一张帕子的情况,可是?太少见了?。
最后一人是?这七人里年纪最轻的陆湛,他走?到展放手?绢的桌前时,卫蘅的心都紧了?,心里咬着牙想,如果陆湛敢不将他那?一支竹筹投给自己的话,她将来一定要叫他好看。连眼色都不会看,还妄想娶媳妇,真?是?做梦。
只是?陆湛在品过香之后,也将手?里的竹筹放在了?那?已经得了?六筹的素丝手?帕之前。
一时台下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开始鼓掌,这可是?女学?调香比试这几十年来第一遭有?人赢得满堂筹的。
下头开始有?人吼道:“快揭晓答案,快揭晓答案。”
清莲先生也坐不住了?,起身去?了?台前,取代了?教仪的位置,亲自将那?盘子翻了?起来。
卫蘅紧张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这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般淡定,那?般通透,她一直在渴望那?种虚荣的瞩目。
清莲先生将底部贴着的号签的盘子举了?起来,展示在众人的眼前,上头硕大一个“壹”字。
卫蘅当时都有?些不敢置信,眼里满是?光芒,脸上瞬间就绽放出了?一朵绚丽的笑容,像春水破冰,似朝霞出云,美得耀眼又夺目。
再看台上的评判,人人脸上都带上了?些微笑意?,唯独那?状元郎王燕林的表情却有?些古怪,毕竟他刚才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讽刺过卫蘅的。
王燕林自恃是?状元郎,那?可是?天下才子里的头一份儿,所以刚才才出声讽刺卫蘅。但他此时却将竹筹给了?卫蘅,显然不可能?是?失手?或者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台下的人难免都向王燕林望了?去?。状元郎毕竟是?状元郎,风度恢弘,自然也不可能?跟一个小姑娘为?难。
王燕林开口道:“王某汗颜。卫姑娘这一品‘了?犹未了?’,初时品闻并不见太多特别处,而且香气淡薄短暂,才让不才刚才误解了?。只是?这后来,不管再品过多少香,在下的鼻尖始终都萦绕着那?股‘了?犹未了?’,也不知是?香气久远,还是?幻觉作祟,总之,此香不愧为?‘了?犹未了?’。”
王燕林这一解释,更是?让卫蘅的这品‘了?犹未了?’成?了?绝品。一时满场的人都往她看去?。
众人都叹服王燕林的勇于知耻的心胸,也佩服卫蘅调香的本事。
卫蘅吸了?一口气,落落大方地上前领取了?这最后一枚玉牌。
这一场比试的结果是?,卫蘅以七票全得,拿到了?调香的玉牌。压过魏雅欣成?了?这一届女学?的榜眼。
范馨走?到卫蘅身边,雀跃地道:“蘅姐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行,你平日?里做的那?些香粉、香膏都既好用又好闻,一点儿也不比那?个人差。”
魏雅欣走?到卫蘅的身边,朝卫蘅一笑,“原来一向没什么?心机的三姑娘,其实也知道扮猪吃老虎啊。”
卫蘅冷眼看着魏雅欣道:“论心机,谁也赶不上魏小姐。魏小姐,好自为?之吧。”
魏雅欣望着卫蘅的背影直咬牙。说实话,在卫蘅之前,魏雅欣见到的女子,都是?比她美貌的就没她有?才华,比她有?才华的就没她美貌,但是?卫蘅,却是?美貌、家世、才气处处压她一头,叫魏雅欣深深不忿于老天的不公。
卫蘅却没心思理会魏雅欣的想法,她虽然也想料理魏雅欣,可是?她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想法子和何致退亲。
如今结业礼已过,卫蘅再没有?借口推迟。她原本想着给何致写信去?探一探口风,看能?不能?和平解决,至于她在何家铺子里的那?些股份,她都打算不要了?,即使他们不成?亲,她今后也不会放着外祖母和舅舅家不管的。
卫蘅还没提笔写信,就又收到了?陆湛的信,她知道陆湛肯定要说退亲的事情,卫蘅恨恨地想,他还真?是?迫不及待,这才结业礼的第二日?呢。
卫蘅可再找不到借口上街买什么?书画了?,如今她就得正式在家里绣嫁衣,准备待嫁了?。
张老太太对着何氏道:“我想把蘅姐儿留到十八岁再出嫁,不过为?了?让你娘家安心,礼可以先走?着。”
何氏也是?这个意?思,“我回去?就写信,想来这几日?杭州也该有?信过来了?。”
女学?结业礼之后,不仅这些女孩儿的亲事被提上了?日?程,就是?陆湛的亲事,也让木老夫人和楚夫人一催再催。
木老夫人逮着陆湛来请安的时候就问:“三郎,你的亲事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不着急,祖母我可是?急着抱曾孙的。”
一旁听着的楚夫人也抱怨道:“当初我要给你说卫家的萱姐儿,你就是?不肯点头,如今萱姐儿拿了?结业礼的头名,亲事也定下了?。”
老夫人却道:“三郎,你也二十有?二了?,你不说亲,你四?弟弟就不能?越过去?。”老夫人已经拿陆湛没法子了?,只好用陆四?郎来逼陆湛。
陆湛道:“孙儿省得,明年春天定然会定下来的。”
“还要等春天?”楚夫人首先就不依了?。
老夫人道:“三郎,今日?只有?我们祖孙和你母亲三个人,你跟祖母说句心里话,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陆湛的亲事一拖再拖,问他他也是?顾左右而言它,木老夫人就猜出肯定陆湛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老夫人不待陆湛回答就又道:“不管她什么?出身,只要你的亲事定下来,祖母就做主替你将她纳进来,行不行?”
若这件事是?真?,那?么?老夫人当着楚夫人的面说出这话,就是?表明了?不会食言,也会管着楚夫人,不叫她横插一杠子。
陆湛听了?心里只能?苦笑,“祖母,没有?这样的事情,我的亲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年底朝里的事情太多,皇爷身边离不开人,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再说。”陆湛说完就站了?起来,“今日?孙儿还约了?人,就不陪祖母和母亲吃饭了?。”
陆湛走?后,楚夫人就发脾气,“湛哥儿如今是?越来越不耐烦我们了?。”
木老夫人也不耐烦楚夫人,心里想着,莫非他还是?在惦记卫家的蘅姐儿?木老夫人叹息一声,卫蘅和三郎多相?配,何况三郎自己也中意?,只可惜都被楚氏耽误了?,“你也回吧,你不是?说你还有?一幅赏菊图没上色么??”
楚夫人立即就想起身,可又觉得这样有?些对不住婆母。
老夫人看见她就烦,赶紧道:“我有?些头疼,想歪一歪,你先去?吧。”楚夫人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