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2 / 2)
“我懒得见那一窝子贱人。”
苏白自来很孝顺,安慰他娘,“娘,你有不想见的人,就不要去见。我去就成了。”
苏先生摸摸儿子的脸,微微一笑,眼角竟有微微湿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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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夫人过逝,永安侯府只在族中大祭时顺道祭一祭苏夫人,这般大作道场还是头一遭。永安侯带着家小都来了,亲近的族人也跟着来了,一些与永安侯交好的人家皆送了祭礼,总之是做足了排场。
苏家在帝都没啥人,来的就是苏澎苏白两个。苏澎脸臭的很,理都不理永安侯,道场结束直接道,“赶紧交割了嫁妆,我明天得义诊,还有许多事要忙。”
永安侯同苏澎也无话可说,道,“也好。”他也懒得看苏澎的臭脸。
苏澎带着苏白一道去了永安侯府,交割嫁妆并非小事,永安侯已请了宁安侯与宋侯爷做见证,另外还有帝都府尹是官方证人,交割清楚后,双方用过印,还要有帝都府尹的行印。
永安侯极是光明磊落,道,“当年内子过身,舅兄负气南下,内子的东西,我当时便已清点封存,另辟库房存放。上面封条虽有些黄旧发脆,还是完整的。”
苏澎虽极厌永安侯,素来就事论事,将手里的嫁妆单子递给苏白,“对着一一点清楚。”他干不来这事。
苏白接了,先与永安侯对过嫁妆单,将封条揭了,一样样清点明白,点清一箱便重新上了贴上苏家的封条。永安侯在这上面颇是清明,连带着陪嫁的现银、田亩地契,皆分毫未动。唯一一样送给大纪夫人的地皮也买回来了,清点过后,两家各用了印,宋侯爷、宁安侯还有帝都府尹皆用过印,这事便算清楚了。
苏澎脾气臭,永安侯也不乐意搭理他,与苏白道,“阿澎不擅外务,这些嫁妆还得你看着拉回去收放起来方妥当。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待哪日闲了,只管过来与我一并品茶。咱们不是外处,多亲近才好。”
苏白客气的应了,就要告辞。
有个坏臭气的苏澎比衬着,苏白简直就是温文尔雅的典范,宁安侯拍拍他的肩,“长辈的事都过去了,是是非非,你自有判断。苏神医伤心妹妹早亡,慎兮一样伤心发妻亡故,苏神医还有个可迁怒的人,慎兮连这样的人都没有。”永安侯,字慎兮。
苏白还要在朝中混的人,对着三位侯爷实在有些压力,他轻声道,“我娘说,伤心是因为放不开,待放开了,就不会伤心了。”
宁安侯感叹,“你娘说的很有道理。”
苏白一揖,“侯爷,那我先告辞了。”
宁安侯笑,“去吧。”
苏白跟着苏澎要走,就听外头一阵兵荒马乱脚步声响,接着进来一位前呼后拥、满头珠翠的老妇人。那老妇人面貌难以形容,倒不是生得丑或怪,实在是脸上抹的太多脂粉,一时叫人看不出形容相貌,倒是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老妇人那比精闪闪的眼睛掠过院中的红漆箱笼上,陡然平地一声嚎啕,接着一屁股坐在进出的门口,挡住苏白等人的去路,怒吼吼道,“谁敢扣走我家的东西,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苏白大吃一惊,心道,莫非这就是永安侯的亲娘?转头看向永安侯,天哪,永安侯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竟修来这样的生母!
永安侯皱眉,吩咐左右,“还不搀老太太起来,扶老太太回府!”
李老太太绝非等闲之辈啊,稳居帝都泼妇界魁首多年,她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的主。她刷刷两把就把上前搀她的丫环挠了走,尖声道,“这都是我们李家的东西!当初老夫人把多少侯府的产业都算给了苏家做陪嫁!敢这样抬东西!我立刻死在这儿!”
苏澎眼里已经往外喷火,他大怒,“滚你娘的老婊|子,你再说一句试试!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说苏家!”
苏澎绝对是行动派了,他是口手并用,一面言语大骂,一面直扑过去,压住李老太太便是正反两记耳光,直抽得李老太太尖声惨叫。宁安侯是武将出身,忙过去将苏澎拉开来。李老太太也不好惹,她一个懒驴打滚自地上蹿起来,对着苏澎就是一对顿挠,还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苏白武功寻常,也是自小练剑煅炼身体来着,何况正当年轻,力气是有的。他一见苏澎要吃亏,跳过去抱住李老太太的腰往个一扯再一推,直接将人推到永安侯跟前。
宁安侯放开苏澎,苏白见苏澎脸上给李老太太挠出血来,怒道,“你是哪家哪户的老太太,焉敢妨碍苏李两家事务!”
这会儿已不是讲理的时候,亲娘被抽耳光,永安侯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宋荣道,“送老太太回府!”除了丢脸、添乱,这老婆子还有别的用处吗?
李老太太高声道,“我不走!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死都不走!”
苏澎脸若寒冰,他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痕,高声道,“你要说法!好!我就给你!”说着,上前一步。宁安侯以为他又要打架,忙拉住他,“阿澎,有话好好说!”
苏澎指着永安侯,怒道,“李慎兮!你今天只知道给阿未做道场!你怎么不给你未能出世的嫡长子做个道场啊!”
苏澎忽爆猛料,这话一出口,大家都傻了。
永安侯并不是笨人,高大的身量微微一晃,苏澎倒没让永安侯猜测下文,他怒发冲冠,“你以为当年阿未为什么要去别院休养!因为她有了身孕,这个老婊|子日日来府里寻她的不痛快,她是去别院安胎!你们李家一把火,烧死的不只是我的妹妹,你也烧死了自己的嫡长子!”
“起火的那天,我给她把过脉,是个儿子!若活着,就是你的嫡长子!”苏澎怒到极至,反是大笑,那笑声悲怆至极,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苏澎一阵大笑,眼泪顺着通红的眼睛滚下,他状若癫狂,高声质问,“李慎兮!你难道不担心你的儿子将来在地下问你,他为什么没能出世就被烧死了吗!”
“苍天哪!你若有灵,报应在何处!如何让这等小人安享侯府尊荣!”
不说别人,苏白已伤感的了不得,他觉着似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心酸让他眼睛火辣辣的疼,他不由得泪流满面,还得扶着苏澎,哽咽劝道,“澎叔,我们回家吧。”
苏澎撕心裂肺的痛哭。
永安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到苏澎面前,轻声道,“我知道了。阿澎……”话还未完,永安侯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宁安侯忙扶住他,李老太太也回了神,尖叫,“胡说!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孩子!根本没孩子!”反正她是绝不相信的!
永安侯都忍无可忍,对李老太太道,“您老人家闭嘴吧!”
永安侯坐在院中一处石凳上,看都没看李老太太一眼,只是拭去唇角的血,轻轻的闭目调吸。一时,他起身对着宋荣几人一揖,沉声道,“治家不严,诸位见笑了。”
永安侯面色雪白,眼睛却如同新粹出的刀锋,亮的逼人,他对身边的大总管道,“未经回禀,侯府不是随意乱闯的地方,你个奴才是怎么当的差!如何让族婶进来吵闹,没的丢了阖族的脸!”
大总管跪下认错,永安侯道,“族婶年纪大了,好生请她出去。她身边这些奴才却是不能轻饶,论规矩该如何处置,翻倍。”
李老太太尖叫,“老大!老大!”
永安侯淡淡道,“实在太吵了,没的叫人笑话,只当咱们侯府没有规矩。”
大总管最司察颜观色,翻手将一方干净帕子团了团塞李老太太嘴里,挥手命人将李老太太送了出去。
永安侯先理清了家里的事,客客气气的对苏澎道,“阿澎,多谢你,我知道了。我对不住阿未,身为丈夫,当初我竟不知她有身孕的事,多谢你告诉我。但,你说的我放火的事,如果有证据,你拿出来,我立刻自裁谢罪。如果你没有证据,府尹大人在这里,你胡乱诬蔑我的名声,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澎情绪已经稍稍缓和,仍是愤怒的模样,讥诮道,“好啊,你干脆再放把火把我也烧死。”
永安侯心平气和,“阿澎,你实在怀疑,不如就让帝都府立案,重查当年之事,如何?我们不是小时候了,说话做事不能随心所欲,我能为我说过的负责,阿澎,你能吗?纵使你现在是陛下的御医,我不追究你,是看在阿未的面子上。你看,以前就是她照顾你,现在仍是她的余荫在照拂你。”
“阿澎,不论你是信还是不信,将来有朝一日,咱们到了地下,对着阿未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个明白就是。”
苏澎气得要命,偏生斗嘴不在行。苏白拦了他,对永安侯道,“别人信不信侯爷,我是信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相信侯爷不是那样的人。侯爷与我说起过苏姑姑,我对苏家的事,也知晓一二。苏家在徽州是书香大族,论富贵远不及公门侯府,不过族中出过不少大学问家,说声清贵还是有的。论门第,不是我小瞧夏氏夫人,徽州苏家不比青城夏家差。苏姑姑虽失怙失恃,只要人们还记得苏文肃公,还记得大苏探花,待她总要有几分客气的。何况澎叔是夏青城的亲传弟子,有一个夏青城的传人做舅兄,说出去也是有面子的事。侯爷与苏姑姑没有矛盾,你们唯一的矛盾就在李老太太身上。李老太太自恃生养了侯爷,如今侯爷富贵,她想得些好处,人之常情。苏家人并不小气,如果只是合理的好处,苏姑姑不会不给,她不是个笨人,哪怕为了全侯爷的面子,也会给。但,如果李老太太太过火,她也不会姑息李老太太的。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名不正言不顺,她想当侯府的家,凭什么呢?”
“不过,哪怕因李老太太,你们夫妻失和,侯爷也并不是糊涂人。苏姑姑过逝,哪怕澎叔远走,你也当即查封了苏姑姑的嫁妆,二十年来未动分毫。这不只是光明磊落的问题,更是一种远见。侯爷这样的明白人,即使因生母与苏姑姑不和,你顶多是冷一冷她,想叫她服软罢了。”苏白道,“哪怕当初你不知道她有身孕,你也不会有杀妻的念头。您知道她有身孕,伤心的吐血,你肯定很期待那个孩子吧?”
永安侯眼中泪光闪过,“我们成亲五年,名字我不知取了多少。后来我们商量定,如果将来有了孩子,儿子叫李珩,女儿就叫李瑶。”
“没有什么比伴在自己母亲身边更幸运的事了,尤其苏姑姑不似李老太太,做她的儿子肯定是一件幸事。那孩子,纵使没能出世,也比侯爷幸运百倍。”苏白和颜正色的刻薄了李老太太一句,道,“有个孩子在地下相伴,苏姑姑不至寂寞。”
苏澎气道,“你听他花言巧语。”
苏白道,“澎叔,起火的事不必提了,我猜测,的确不与侯爷相干。”
苏澎怒,“若你猜错了呢?”
苏白望着永安侯,“猜错了也没关系,如果真是侯爷所为,夫杀妻,父弑子,有这样的丈夫和父亲,我想,苏姑姑宁可死了,也还干净。不然,若侥幸未死,跟着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是什么下场?早死,也能早些投胎。”
苏澎死咬着不松口,“不是他,也是那老婊|子!”
苏白道,“如果是李老太太,一则,侯爷知晓此事;二则,侯爷事后查出此事;三则,侯爷完全不知;四则,与李老太太无关。不论是哪种,澎叔,如果你恨侯爷,你该感谢李老太太。你看,她把侯爷的日子糟蹋成什么样了。在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妇人。澎叔,你看这侯府,无规无矩,她一介妇人就可到客人面前撒泼打滚,定不是头一遭了。你再看侯爷夫妻,但凡体谅侯爷的难处,但凡为侯爷真心着想,夏夫人便不该私放李老太太过来胡闹。我不信,她做家中主母的会对此毫不知情。可见,苏姑姑过逝后,侯爷没能娶一个匹配得上他的女人。而李老太太没人弹压,更加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丢人现眼。侯爷把日子过成这样,已是报应。”
苏白诚恳的对永安侯道,“侯爷,你安心吧。不论苏姑姑因何缘故过逝,我想,她已经不怨你了。她只是早一步解脱了不大愉快的做侯府女主人的生活,她在地下,有儿子相陪,也不用见不喜欢的人,想来地下的日子比在地上时还舒坦呢。”
苏白的口才远不如他娘,但,显然在凡人当中也是一等一。永安侯一声苦笑,又吐了一口血,“是啊,依她的性子……”
苏白觉着自己不过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随便说了几句,不想永安侯就又开始吐血,他吓了一跳,连忙劝道,“侯爷,你放开些吧。你也没什么错,你只是运道不好,有这样的生母。偏生苏姑姑命短,她若是病死,没人会说你的不是。偏生她不是病死,了解你的人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但,不了解的人,妻子忽然横死,第一个被怀疑的总是丈夫。这种推测没道理可讲,不过,大部分人都会这样想。侯爷传胪出身,高居侯爵之位,苏姑姑过身之后,结果只娶了一个这样的继室,未尝不与苏姑姑过身之事有关。李老太太名声在外,结发夫妻横遭不测,真正心疼女儿的人家,哪怕欣羡侯府富贵,恐怕也轻易不敢把女儿嫁给你。若那场火是人为,看来,此人不单是恨苏姑姑,更恨侯爷你哪。苏姑姑一死百了,侯爷活着,一则污名难去;二则继室平庸。我娘说,一场事故发生,有人失利,有人得利。侯爷被害至此,不知得利之人是谁了?唉,唉,这真是的……唉……”
多少未尽之意,均在一声叹息。
苏白这一叹,又把永安侯叹出一口血。
苏白吓得不敢说话了,他,他就是随便说几句而已。苏澎反是转悲为喜,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上前拍拍永安侯的肩膀,兴灾乐祸,笑,“是啊,李慎兮!我想通啦!不怪你了!哈哈哈!我还得谢谢你老娘诶!”
他还想再放两句厥词,苏白担心把永安侯刺激死要尝命,连忙将苏澎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