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沧浪(1 / 2)
天阴得很,沉沉压在崖顶上,映着连绵的涛声。
山路上有两道人影,声音遥遥传来:“公子,咱们放着好好的花楼不逛,来这么个荒郊野岭遭瘟的破地方做什么?”
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可惜语调和神情皆十分不客气,非得配上一副直来直去的公鸭嗓才算契合。
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合上手中画着听涛观澜的扇面,镏金扇柄照着小厮的头就要打去——可惜被小厮歪头躲过,公子细皮嫩肉的手腕却无辜受到牵连,被沉甸甸的扇坠拍了一下。
“没见识的小东西,”他倒是不见怒,竟还挂几分不怎么正经的微微笑意,“自然是有好东西。阿回,公子可害过你不成?”
“害过,”温回如实回答:“可怜阿回我自小就给公子背锅,被夫人和小姐轮番教训,任劳任怨,公子您悄悄溜来沧浪崖,我也二话不说跟来。这里可正闹着灾,要出人命的!”
“那你可知这里为何有灾患?”
阿回摇头:“我不知。”
公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是因为有海妖作乱。”
“嚇!”阿回被他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作势要转身离开:“那您可自去找死罢!我先回月城了,小桃我还没娶到手呢,惜命得很!”
“说的什么话。”扇柄这下打到了实处,公子打完那一下,“唰”一声将扇子展开,继续向前走。他身姿挺拔,腰悬白玉,广袖流云,一头黑发披散,和着天地四野苍苍茫茫的山色,贵气之外倒还多了几分飘飘然仙气。
阿回在心里“唉”了一声,自家的公子可是整个月城闻名的疯公子,倒不是脑袋有毛病,而是行事里总透着那么点儿不问人间事的疯癫,为此不少被他双亲和大哥二姐揪着耳朵教训,按在房间里梳头穿衣,训诫礼仪。
可他自幼跟公子一起长大,也不知道眼睛得了什么奇怪的毛病,非但不觉得公子疯,还觉得这人生来有一股格格不入的仙气,像是随时都会飘上天去一般。
公子笑意盈盈开口:“可我还听说,这沧浪崖底下的沧浪村苦于海妖之患,用了古法唤来仙人,不日即到。”
阿回心中正漫无边际地想着“仙气”云云,乍闻这句话,心里打了个突,也无心讥讽他道听途说,满口胡言了。
“那,公子,您是想?”
“当然是等仙人到来,三跪九叩,死活赖下,求他收我为徒,四海云游去也。”公子这话说得成竹在胸、趾高气扬,仿佛已成了某位仙人门下高徒一般,可惜片刻后便被打出原形,脚下一个踉跄,还得靠小厮扶着。
阿回听了这话,不敢再出声了。他家的公子天生走霉运,喝水呛嗓,吃肉咬嘴,平地崴脚,猫嫌狗憎,而自己则从小就有个奇特之处,预感好成真——大多用在跟公子一起无辜被狗追时判断哪条路好走上,往往被家里的夫人戏称“正冲抵了这不知好歹、跟什么都犯克的小孽畜的霉气”。
这主仆二人在沧浪村找了户人家歇脚,一歇就是三天。
沧浪崖位于此洲边缘,毗邻汪洋大海,沧浪村民靠海捕鱼为生,个个都有一把力气,连这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都比城里来的两人壮实许多。
阿回看着那姑娘抡着膀子在院里砍柴,手中刀锋利异常,银光发亮,气势汹汹,砍柴犹如切菜,悚然而惊:“她能找到夫家么?我可招惹不了这般壮士,还是小桃那样的才娶得!”
“非也非也,”公子慢悠悠反驳:“此处人家靠天吃饭,姑娘既贤且惠,洗衣做饭样样皆精,,说不得打鱼也是一把好手,沧浪村中人,说不得还得踏破门槛来求亲。”
他后几句故意提高了音量,那姑娘撩起额边发,朝窗户笑了笑,倒也五官齐整,透出朴素的娇憨来。
“姑娘,你许了人不曾?”公子问她。
那姑娘低头笑了笑:“已许了。”
“人好不好?我以后再来沧浪村,若他欺负你,只管告诉哥哥,必定帮你打回来!”公子摇着扇子道。
阿回看他家公子这副德行,即便到了荒村野镇也如此不要脸皮、不拘美丑、空口无凭地调戏良家子,不由得撇了撇嘴。
“人好。”那姑娘仍低着头小声答,不一会儿却又抬起头来:“今晚是海妖出来的时候,陈公子当心不要往海边走。”
公子接了她的话头,开始问起海妖来,得知这大半年来,每月初一与十五海妖必会现身,掀起险恶风波,海水只涨不退,不知毁了多少人家的生计。
“我们村长请了仙长来,约莫就是这几次了。”姑娘砍完柴,拢在怀里离开了。
“公子,厉害呐。”阿回向自家公子翘了根拇指:“您说的还真准,在哪里打听的?”
“街角算命的老瘸子,上回算错了被王屠户拿着刀追出八条街的那个。”公子煞有介事答道。
阿回:“……”
这位陈姓公子搬了椅子在庭院树底坐下,闭上眼不知是睡是醒,再睁开来已是近暮时分。
天际透出一点殷红,残阳不情不愿在要落时才露出脸来,海风渐凉而涛声涌起,大浪一个接一个拍在礁石上,溅起丈高练一样的白浪。
“我的乖乖,”阿回张大了嘴,看着海面上翻腾着,一下拍碎礁石的粗大触角:“这就是海妖?可真恶心。”
东边不知哪一家传来了小孩尖利的啼哭,瘆人得很。
这会儿,家家门户紧闭,灯火通明,惴惴不安地期盼平安挨过,也盼着村长口中的“仙长”早日到来。
“公子,您说仙长管不管这些事儿?我听说仙长们自己的世道也乱得很!”
公子慢悠悠摇着扇,斜睨了阿回一眼:“你这又是在哪里道听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