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我诧异地看着她，“姐，你也会下围棋？”

“会的。我这人有些与众不同是不是？女人下围棋的确实不多，不过我喜欢。因为我觉得围棋里面包含着极大的智慧，也体现了一种哲学。你看，围棋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矛盾体，比如这个‘围’字就有两个含义，一个含义是围地，另一个含义是围子。这两种含义，一种是防守，一种是进攻，包括了攻守矛盾的对立统一关系。围地很重要，下棋以地盘的多少来计算胜负；围子也很重要，四个子围住一个子就能吃掉它。你看，一个‘围’字就这么有意思。此外，围棋的棋子、棋盘含有天圆地方的思想。棋子是圆的，所谓‘天圆而动’；棋盘是方的，所谓‘地方而静’。围棋棋盘有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表示农历的三百六十一天。棋盘分为四部分，就是四季；每一个部分都有九十个交叉点，代表一个季度三个月的九十天。棋盘的中央是太极，棋子的黑白两色表示阴阳。围棋的这些形式都有非常丰富的中国文化内涵。围棋又叫忘忧，下棋可以忘怀忧虑，这一点很好理解。围棋还叫烂柯，这是个神话故事，说在东晋的时候，有个樵夫在山上打柴，回家路上看见两个童子在下围棋，于是樵夫就在旁边观看。当樵夫想离开的时候，他身旁砍柴斧子的木柄都烂掉了。等樵夫回到家，已过了很多代。围棋还叫木野狐，仿佛是木头的野狐狸，人一旦迷住就逃不了了。围棋的别名太多了，不过它体现的却是中国的文化的精华。” 她侃侃而谈，说到后来已经变得眉飞色舞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健谈。

她说的有些我知道，但大多数内容却还是第一次听见。因为我当初学围棋的时候就只去注意到了最基本的方法问题。我笑道：“姐，想不到你对围棋这么了解。”

她笑道：“以前我也很少研究这样的东西，但是自从当上了市委书记后我就特别注意研究中国各种文化现象中的哲理性东西。当领导可是需要水平的，特别是当书记的。如果我说出的话全部是泛泛而谈，而不能引经据典，道出一番别人没有过的见解的话会被人认为没有水平的。我们还是继续谈围棋。其实围棋的胜负也体现了中国文化。其他棋类的胜负都是斩尽杀绝，把老将杀死，把帝王抓走才算胜。但围棋赢一目也是赢，赢半目也是赢，不是斩尽杀绝，甚至能和平共处。这体现了一种和谐、中庸的思想。中国唐代把琴棋书画看作四艺，围棋作为精神层面的艺术，必然有虚幻、模糊、抽象的内容，体现出中国的审美。有的画家说围棋的黑白交融就像一幅水墨画，下棋的人也懂得围棋有好形。围棋子一黑一白，没有任何文字，黑白是宇宙中最基本的色彩；围棋盘横竖各十几道线，像地球上的经纬线，都很朴素简单。围棋尽管变化最复杂，但是规则反而最简单。把棋子放在交叉点上，四个子围一个子，就可以下起来了，比赛中裁判也不用解决什么技术纠纷。围棋又最能体现自由和平等。其他棋类项目的棋子都有大小之分，围棋的每个子都是平等的，只有放下去时才一指千钧，妙手臭棋立显。所以围棋遇到一个局势，棋手最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三杯六十一个交叉点下出一个最理想的天地来。这里没有骑士，没有将帅，子子平等，最能发挥个性。”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来与我碰杯，“我今天是不是话太多了？”

我笑着说：“不啊，你继续说。我很喜欢听的。”

她笑道：“围棋也是非常文雅的，几乎所有的雅用在围棋上面都很合适：赛场很肃穆庄重，环境幽雅；棋手沉稳端庄，举手落子姿势优雅；棋盘棋子古色古香，式样典雅。还有对围棋的兴趣是雅趣、下棋是雅玩，观棋是雅赏。。。。。。所以说围棋是很文雅的东西。不过我今天最想对你讲的不是这些东西，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好像也会下围棋是吧？”

我不禁苦笑，“我这水平。连你讲的这些关于围棋的道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下得好？我想，只有真正懂得其中内涵的人才能说得上一个‘会’字。这就如同我们当医生的一样，只有充分掌握了理论知识，看病的水平才会真正得到提高。我想这里面应该是一个道理。”

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个方面，我今天最想告诉你的是围棋中所包含的人生哲理。”

我笑道：“姐，你怎么懂这么多东西啊？我真是佩服。”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我只知道围棋中最浅表的东西。对于一个能够从一种文化现象中总结出如此丰富内涵来的人来讲，她确实是值得钦佩的。

她大笑，“其实我以前也不懂的。在我当了书记之后就非常注意这方面的东西了。书记是干什么？是掌控全局，从宏观上去领导一个地方发展的人。所以，只有让别人觉得你有水平才会得到自己部下的尊重。谁会喜欢一个没有本事却又喜欢在上面指手画脚的人？特别是我在讲话的时候，必须讲出与常人不一样的道理来，通过自己掌握的丰富知识然后进行引经据典，让别人听了我的讲话后深受启发，从中还可以学到许多做人、做官的道理，这才叫水平。”

我顿时笑了起来，“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不谦虚呢。”

她再次大笑，“我们姐弟俩在一起就不需要那么累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多畅快啊？你说是吧？”

“有道理。姐，你刚才说你今天最想讲的是围棋中所包含的人生哲理。那你快讲讲，我很想听的。”我也笑，随即问她道。我确实很想听，而且更希望她一直保持这种高兴的状态。我知道，一个人想说话的时候其实也是需要发泄的一种表现。也许她平常一直高高在上，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随意而言，所以才会这么想说话，想说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来。

她说道：“下面的话也是我最近才悟出来的。今天还是第一次拿出来对别人讲。中国古代有‘围棋十诀’你知道吧？”

我摇头。

她开始放慢了语速，“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救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这是唐代的一个国手王积薪提出来的。这十句话仔细想一想，每一句话的重点都在于守，让你小心。不能贪胜，说的是你要适可而止，不能过度。干什么事情，你一贪就坏，所以它摆在第一。围棋你赢半目和一目半都是赢了，就可以了，你明明只能赢二目，你非要赢二十目，那就不明智了。中国的中庸思想就是这样，你适可而止，不得贪胜。入界宜缓，你要侵犯到人家那里去，不要着急，慢慢地来，不要急于侵犯人家。攻彼顾我，进攻人家要顾到自己，必须考虑自己，你盲目去攻，自己到处都是破绽，这种攻是不行的，你首先要顾到自己，自己没有破绽，才能去攻人家。匹夫之勇不可提倡。弃子争先。你弃子才能争先，要抢先手，就要付出代价的，放弃才能抢先手。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世界上好处都是给你得的，没有的，不仅是下棋，做人就是这么做。舍小就大。你要大的，就要舍小的，连小的都不能损失，那是不行的，必须有得有失，一个人干任何事情就要有得失。通过学围棋就要懂得得失关系，人的一生最后总结得比失多一点，就成功了。世界上没一个人都是得或都是失的，舍小就大。逢危取弃。碰到危险你就放弃，不要抱住不肯放。慎勿轻速。你的速度，什么东西都不能太快，轻举妄动是不行的，干什么事情也是如此，每一句都告诉你，做人要谨慎，要小心，兢兢业业。动须相应。你的行动要有照应，不要单干，蛮干更不行，下棋也是这样。彼强自保，人家强了，你还得保，人家很强大，你盲目地攻击人家，是傻瓜。势孤取和。也是这个道理。所以仔细一想，这十句话都是教人必须要稳，沉得住气，每一步都要兢兢业业。”

我不禁叫绝，“姐，你说得太好了！我发现我们国家的很多外交政策好像就是按照这个来的。”

她颌首而笑，“是这样。所以很多人不懂。因为现在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人已经不多了。前面我还没讲完，你继续听我讲。其实人生也是一样，要谨慎，谨与慎都很重要，不能够很轻率地行事。决定不能太轻率，太贪婪，不仅仅是下棋，这里面有做商之道、从政之道、做人之道，其实都在里面，所以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就像人生出来了，到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这就等于布局。你走得挺好，一关关都通过了，你上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这是你布局很好，对以后发展有利，容易找到好工作，中盘有利于你。局面没布好，中盘战斗就不利。你小时候没读好书,那对你以后不利，就失去了很多机会，就被动了。你到了中年或者青壮年，更要奋斗了，更要下功夫了。但是这还来得及，中盘战斗发力吧。局面开好了，你也不要得意，一得意也坏了，你以为你是老大，你就很傲慢，你还得好好学呢，你只不过念了大学，你只是掌握了基本知识，你还没了不起的才能，你还要到社会上好好去摔打，去磨练呀，还要学很多很多知识。这个道理是一样的。中盘过后，还有好多结局。我们讲不要有五十九岁现象，什么都好，最后结局坏了，就糟糕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下棋和人生是一样的道理。”

我听得如痴如醉，不住嗟叹。

吃完饭后她非得要和我下棋，因为她听我说这里有那东西。我不胜惶恐，因为我完全可以预料到自己的惨败。

可是她非得要坚持，“你和姐下棋，纯粹是为了娱乐，胜败无所谓。你这地方如此情景、雅致，不下棋就太遗憾了。”

于是我泡好了一壶茶，然后和她席地而坐。她看了看四周后笑道：“冯笑，你这里差两样东西。”

“什么？”我急忙地问道。

“香炉和香。”她笑着说，“你想想，如果我们在这里弈棋，房间的香炉里面袅袅飘出淡淡的檀香，那岂不是神仙般的境界。”

我大笑，“有道理。我下山后就去准备。下次姐来的时候一定就有了。”

结果果如其然。我惨败。我不由得兴趣索然，而且还有些灰心丧气。

林育却微微地笑道：“冯笑，你的棋艺还是不错的。只不过从来没有认真研究过棋谱，还有，你很少去到外面和高手下棋。所以在下棋的时候才会顾此失彼。”

“姐，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可以陪你下棋。我的水平太差了。不过他也下不过你，因为他好像也只比我的技术好一点点。”我苦笑着说道。

“谁啊？”她问。

“康德茂。他也到这地方来过，外面也下了棋，不过我没下赢他。”我说。

“以后再说吧。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下棋啊？他现在是黄省长的秘书了，也没有多少时间的。”她说。

“倒也是。”我笑道。

“冯笑，我从你刚才下棋的过程中发现了你的问题。其实你下棋的时候出现的问题恰恰是你性格，或者为人处世中的弱点。冯笑，有些事情本来我以前都想要提醒你的，但是那时候我觉得早了些。现在不同了，因为你慢慢成熟了起来，而且姐也越来越觉得离不开你了。所以，为了今后大家的安全，我觉得现在已经到了需要告诉你的时候了。”她随即说道。

我顿时敛神、端坐，因为我发现她已经变得非常的严肃起来了。

我不是那种孤傲的人，所以我并不反感别人向我提意见。我完全可以相信，林育向我提出的意见或许对我的人生会非常的有帮助。

“姐，你说吧。我知道自己有很多毛病，但是却不知道哪些会影响到你。我这个人有时候意志薄弱，而且做事情也比较随意。但是有一点我一直都很注意，就是一旦涉及到你的事情我就会特别的慎重。真的，本来我很随意的一个人，因为我觉得很多事情无所谓，反正想到自己也就是一个小医生罢了，对很多事情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但是我真的很在乎会影响到你。说实话，可能对有些事情我很无所谓，但是一旦想到可能会牵涉到你的时候就会出现心慌和战战兢兢。姐，如果我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请你马上告诉我，我一定改。”我随即说道，说得很真诚，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话。

她点头，轻声地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所以我才这么信任你。其实我们的认识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们一起走到今天，我们互相的心里都在为对方着想。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男女之间的感情了。说实话冯笑，如果我没有当这个市委书记，如果不是你老婆现在这个样子，我真想和你组建一个家庭。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你小我那么多，你老婆昏迷在床，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不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其实我也知道，如果真的要你娶我的话你也不会同意，我自己也可能不能接受你还有其他的女人。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可以包容你还有其他的女人，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地照顾你，你对我也像亲姐姐一样关心我。这样真的很好。所以有时候我就想，这或许也算是上天对我的补偿吧？所以，在我个人的婚姻上我虽然失望，但是却又很满足。冯笑，其实我们就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啊。”

她说得很小声，但是却充满着真情，到后来，她竟然流泪了。

“姐，你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对我说我的缺点吗？怎么哭了？”我慌忙地道。

她却摇头，“不说了，你自己都已经说完了。而且今天姐很高兴，不想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走吧，我们回去。晚上我还有个应酬。姐今后有空的时候会到这里来的，不过我不会通知你，碰上你在我们就下棋喝酒，不在我就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这里真好，姐很喜欢。”

我点头说：“嗯。”

随即我开车下山。她让我直接送她回家。

当我把车开到她楼下的时候她却没有即刻下车，她似乎在犹豫着准备对我说什么话。于是我问她道：“姐，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她看着我，“你是不是和一个叫童瑶的女警察关系不错？”

我点头，“是。不过我们仅仅是朋友关系。我前妻出事情的时候我们认识的。后来就成了好朋友。”

“冯笑，我总觉得端木雄的死很蹊跷。听说那位童警官是经办那个案子的人。我想。。。。。。我的意思你明白吗？”她说，依然很犹豫的样子。

她的话让我有些吃惊，“姐，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问问童警官？你怀疑端木雄不是自杀？”

她却在摇头，“不是让你去问，而是在有机会的时候暗中帮我打听一下其中的情况。不过千万不要让她知道是我在关心这个问题。你一定要记住。”

“你为什么会这样怀疑？”我诧异地问。

她的语气却顿时变得冰冷起来，“冯笑，你一定要记住，官场上的有些事情可能比战场上更残酷。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如果端木雄真的不是自杀的话，那么你的莽撞就很可能会给你招来无妄之灾。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没有适当的机会就一定不要轻易去问。即使她无意中说出来的时候你也一定要装着不在意的样子。”

“姐，这件事情可能不大容易。”我说。

“她上次不是试探过你吗？我想，她还会那样做的。不然就不正常了。不过你一定要注意策略。”她说。

我顿时有些害怕起来，“姐，你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她即刻笑了起来，“姐会有什么问题？现在有人想通过端木雄的事情搞小动作。他们针对的并不仅仅是我，而是我背后的那个人。”

我顿时明白了，不过非常的惊讶，“你说的是黄省长？”

她叹息道：“冯笑，你别管这些事情，也千万不要卷进去。你不是官场里面的人，没必要卷得太深。不过我是要提醒你注意，今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不要冲动，要学会自己独立地思考问题。上次的事情幸好你岳父反应快，不然的话很可能已经惹出了事情来了。不过上次的事情我当时也不大冷静，竟然一时地糊涂了。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才随时警惕着很多事情。”

“姐，既然这样。那我最好就啥也不管了。毕竟我不懂你们官场上的事情啊。”我说，心里很惶然。

她沉思着，许久没有说话。一会儿过后，她拉开了车门下车去了。我听到她叹息了一声，随即说道：“或许我需要再静一静。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吧。你别管了。”

林育刚才的表现让我明白了一点：其实她也很矛盾。不过她的有句话我是听进去了的，那就是这件事情里面包含着危险，巨大的危险。

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怀疑端木雄的死因。我是学医的，知道吞金而亡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容易。吞金自杀其实是利用黄金的重量坠破肚肠引发腹腔感染而死，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黄金对于人是一点毒性都没有的，只是黄金比重大，下坠压迫肠道，不能排出，而一时又不会致命，吞金者是疼痛难忍折磨而死。古人说的吞金自杀其实不是吞的黄金，而是水银或者其它重金属。重金属和蛋白质结合造成体内的蛋白质变性凝固以后就造成肌体很多生化反应不能完成，生理功能不能发挥，因此就会造成死亡。

不过，我一直不敢去细想这个问题。一是因为端木雄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二是害怕自己被卷入到那里面去。而且，我很怀疑和担心林易，还有林育与端木雄的死有着某种关系。

官场上面的残酷我当然清楚，这也正是我不想进入到那里面的根本原因。虽然自己还不曾经历过官场，但是我看的书可不少。我发现，从古至今的官场其实都一样，政敌之间的争斗从来都不会仁慈的，因为每一位官员代表的其实是他身后巨大的利益。

我也是利益的享受者，所以我更害怕。正因为如此，在林育对我说出那番话之后我才会拒绝她。这是我和她认识以来第一次对她的要求当面提出拒绝。

我感觉到了，一场江南官场上的疾风暴雨可能马上就会到来。

作者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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