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他这才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
我朝他不住地笑,“你呀,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却并没有和我说笑,而是再一次不住地在叹息,“如今我们上江市有很多的人在背后议论老陈,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他这是在犯错误,犯大错误。我很担心他会出事情,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假如我们这次听了他的话,今后你我都跑不脱。你和我不一样,你是有背景的人,不用怕他。可是我呢?搞不好他一句话就让我这个常委没有了也很难说啊。老兄,你救救我吧,看在我把你当成真正朋友的份上。”
他的话让我有了一种感动,我也摇头,“老吴,我倒是有些搞不懂了。你说说老陈这个人,要能力有能力,要智慧有智慧,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一些事情来呢?”
他叹息着说道:“人是一种最难理解的动物。一旦一个人被欲望和权力蒙住了心,做出来的事情往往就很难让人理解了。其实在全国范围内像他那样情况的人也不少。冯市长,你看看最近在全国范围内才发生的那些腐败案子,你说那些出事情的人哪一个没有能力?哪一个不聪明?但是他们却偏偏去犯下那样一些低级的错误。这说到底还是权力害死人啊。一个人在权力欲望膨胀的时候,往往就会把自己的力量无限夸大,完全地让自己进入到了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臆想状态之中。在全国范围内,有着这样土皇帝思想的领导还少了?绝对的,没有监控的权力才是问题的根源啊。”
我深以为然,“是啊。权力这东西有时候很可怕,它会害死人的。”
他随即说道:“不过陈书记总体还算是比较清廉的。而且他也有较深的背景。我觉得吧,即使他真的出事情也不会是什么大事,最多就是调离。但是我又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难说,谁知道他在高楼市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问题呢?现在的官员,包括你我,都是经不住查的啊。老兄,是说的是实话,你说是吧?你我都是身在江湖之人,不可能事事都完全按照原则在来。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大节上不出问题,尽量不去涉险。你说是吧?”
我不住点头,因为他说的完全是实话。我随即问他道:“吴部长,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你觉得我怎么做才可以让你从这件事情里面解脱出来呢?”
他说:“很简单,我希望我们召开一次会议,在会上你强调一下招标纪律。并且,请你宣布项目的事情必须由你认可每一个细节。你是管委会主任,完全可以讲这样的话。我是书记,像这种业务上的事情可以被你排开到一边去。老兄,我只能请求你这样做了,我实在不能去和他对着干啊。拜托了,你的大恩大德我吴某人绝不会忘记的。而且这样做也可以保护好我们下面的人。拜托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不过仔细一想也是,好像也只能这样才可以让他置身于这件事情之外。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我可是就把陈书记给得罪到极点了。我不禁苦笑,“你老兄,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面在推吗?”
他朝我抱拳道:“我的冯市长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知道你和黄省长还是省委组织部的林部长都有很深的关系,你不用怕他老陈,他拿你也没办法。何况在这件事情上你是完全占理的,即使他生气也不可能当着你的面发脾气。他恨你也无所谓,只要你今后在工作上不被他抓住把柄就可以了。”
我苦笑着说:“你说得那么容易!这样,我再想想。好吗?”
他说:“你想想,假如我答应了他,然后我会怎么去做呢?给余勇打招呼?那么今后万一出事情了的话,余勇也就难脱干系了,这个余勇可是你亲自去他家里请出来的人,这样的话你于心何忍?你我作为领导,保护好自己的下属也是我们的责任啊。你说是不是?”
他说服了我,因为他讲的话至情至理。
怕球!我是男人,必须要敢于担当!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随即,我叹息着说道:“那好吧,下午我们开个会。”
他即刻站了起来,然后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太感谢了!”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和杨书记不一样,至少他比杨书记来得正大光明,因为他总是把有些话讲到明处。就凭这一点就值得我去帮他。
其实我也想过了,反正我已经得罪了陈书记,也就不在乎多得罪他一点。
像这样的事情其实就是官场上的一种黑暗,只不过下边的员工们并不知道罢了。所以,官场上的黑暗往往只有身处要害位置的人才更清楚。我和吴部长其实就是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只不过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尽量摆脱那些黑暗,让自己能够变得阳光一些罢了。
现在我更加真实地意识到了一点:身为官场中人,要做到有良心真的很难。而且我们最主要的出发点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在着想。
当天下午我们就召开了一次会议。参会的人员仅仅限于管委会的主要负责人,还有我们下边集团公司的老总和副总。
在会上,我主要是强调纪律,再一次提醒大家不要违纪,不要为了个人的利益去做出任何有损于国家利益的事情。这当然是一种高调式的强调。
不过接下来我就讲到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第一,我宣布今后凡是涉及到工业园区招投标方面的事情都必须由我具体负责,我要求下面的人必须向我汇报每一个步骤的细节问题。第二,工业园区十万以上的支出项目都必须由我签字。第三,严格保密纪律,凡是涉及到项目的商业机密都不得对外泄『露』,一旦有人将我们的商业机密泄『露』出去了的话,那就不仅仅是处分的问题了,而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吴部长没有讲话,他只是在我讲完之后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散会。”
我不禁在心里苦笑:这家伙装出一副被我把权力全部占有了后不愉快的样子,这完全就把所有的矛盾压到了我一个人身上了啊。不过他也只能这样做,就如同他自己所讲的那样,他不敢去和陈书记对抗。
会议结束后我把余勇叫到了我的办公室来。他是项目的具体实施人,我必须单独把有些事情对他交代清楚。
我和他谈了大约半个小时,开始的时候主要是询问他每一个项目的开展情况。不敢那些问题都不是我最想要对他讲的,我今天找他谈话的主要目的是我最后对他讲的一句话,“余总,就一个原则,那就是你只需要对我一个人负责,除此之外其他的任何人的话你都可以不听。任何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愕然地看着我。
我没有去理会他的这种愕然,而是再一次地强调道:“我希望你随时记住刚才我对你说的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如果你做到了,即使今后出来什么事情,我替你承担所有的责任。如果是因为你没有做到造成的后果,那么就由你自己去承担吧。”
他这才似乎明白了,“是。冯市长。”
我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也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不过很快地我就发现陈书记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最开始发现是在一次接待工作中。
那天,一位分管交通的副省长到我们市来视察工作,上江市四大家的领导去往高速路口迎候,迎接领导的车队一起从市委那边出发。当时我们都已经提前在市委外边聚齐,等候着陈书记到来后一同出发。
陈书记来了后大家都恭敬地去和他打招呼,也包括我。他对其他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可是当我给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却完全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仿佛我就像空气似的根本就不存在。
我顿时就尴尬了一瞬,随即就只能在心里苦笑。
“走吧。”陈书记挥了一下手,然后大家就分别上了自己的车。
到了高速路口的时候副市长还没有到,大家也就下车来在那里相互闲聊。不过大多数的人都是围绕在陈书记身边。我不想去讨没趣,于是就和刘政委在那里随便说着话。
副省长来了,陈书记站在最前面恭迎,其余的领导都极其自然地按照自己的职务站到了他的身后。我的后边是吴部长,他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身去看他,他在朝我摇头。
他的这个动作带有多层的含义:歉意?同情?苦笑?还可能是其它?不过我感觉得到他内心的想法,也许什么都有。他的这个摇头的含义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动作,里面所含的各种意思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够懂得。
当天晚上宴请副省长的时候,我们上江市的领导首先都得去敬副省长极其同行的酒,随后才去敬陈书记。这是常规,以前像这样的接待也是如此。
陈书记非常喜欢大家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敬他的酒,因为这样能够让上边的领导感受得到陈书记在本地的威信有多么的高。
这天,轮到我去敬陈书记的时候,当我端着酒杯去到他身侧对他说“陈书记,我敬您。”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转身,而且也没有举杯,不过他说了话,“冯市长,你应该多敬领导几杯酒。你敬我干嘛?”
要知道,前面其他人的敬他的酒他都是喝了的。
我想不到他的气量竟然会变得这么小,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次让我难堪,不过我竭力地在忍耐,笑着说道:“您也是领导啊,我先敬您,然后又去敬康省长。”
他不再说什么了,随即端起杯子就一饮而尽。我也喝下,然后又一次一一地去敬省里面来的领导一行。
“冯市长,我们找个地方去坐坐。”接待结束后吴部长来对我说。
我朝他点头,随即就让驾驶员把车开了回去,然后和吴部长一起去到城市的街道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缓缓地在漫步。
“我们去里面吧。”忽然,吴部长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个地方对我说道。那是一处茶楼,看上去还不错,从外边的装修情况来看应该是我们上江市最好的茶楼之一了。
我点头,然后随同他一起进去。
我们要了一个雅间,要了一壶碧螺春,当服务员离开后他才对我说道:“冯市长,对不起,你是因为我才变得这么难堪的。”
我摇头道:“我本身就已经得罪他了,只不过后面的事情让他更恨我罢了。无所谓。不过吴部长,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气量狭窄。其实吧,他这样做固然让我有些难堪,但是损害的却是他自己在大家眼中的形象。他是市委书记,和我一个副市长过不去,这是何苦呢?”
他苦笑着说道:“你想想,如今他是那么的自我膨胀,你那样做,让他直接地就感觉到他的权威受到了你的挑战,他不生气才怪呢。其实,对于一个自我膨胀的人来讲,他的说话做事完全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的内心里面只有他自己的感受,从不会去考虑别人。你这样去想就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了。”
我顿时默然。
其实我还是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在权力欲望的笼罩下会变得如此的自我,也许是我不是他,所以根本就无法理解一个人内心的变化。
我们在茶楼里面并没有坐多久,因为我的心情还是有些郁闷的,像那样沉闷的氛围让我更加压抑。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我接到了杨书记的电话,他问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老陈怎么对你那样的态度?”
我苦笑着说:“很简单,因为你上次的预言真的出现了。我没有答应他那朋友。”
他不禁唏嘘,“原来是这样。这个老陈,怎么变得这么没涵养了?哎。。。。。。”
我不语。
他随即又道:“老兄,没什么。他除了给你脸『色』看之外,还能对你怎么样?不过这样也好,估计很快就会有人传言你和他之间在闹矛盾的事情了。”
我苦笑着说:“随便他吧。不过我还是想去和他谈谈。”
他顿时就笑,“谈谈也好。其实吧,我是知道你的『性』格的,你去找他谈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心里顿时就很不是滋味,“杨书记,什么事情都被你预料到了啊。”
他笑道:“不是我预料到了,而是有些事情是必须会发生的。因果关系是一对孪生兄弟,那些因早就出现了,结果的出现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你说是吗?”
我不禁苦笑,随即就问了他一句话,“杨书记,假如今后你当了一个地方的市委书记,你也会像他那样自我膨胀吗?”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才说道:“难说啊。其实最不了解自己的还是我们自己。冯市长,你说是吗?”
我深以为然。
他说得对,其实一个人最了解的是自己,最不了解的也是自己。有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不了解自己而不知自己应如何决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所以便有了执着和后悔。。。。。。
现实中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很多时候我们可以为别人判断人生的得失过错,却无法理清自己人生的爱恨情愁。。。。。。。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当局者『迷』”这样的说法。
在经过几天的犹豫之后,我终于决定去找陈书记谈谈。
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给他秘书打电话,因为我估计那样做的话很可能会被他拒绝。电话拨通后我直接就对他说道:“陈书记,我想和您谈谈,把有些事情向您解释一下。希望您能够给我一次机会。”
他说:“谈什么?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对,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用权力为朋友谋私利的市委书记罢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谈的?天地良心,冯市长,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就从来不曾帮助过你的朋友?”
我顿时语塞,当我准备再次请求他给我机会解释的时候,他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想到他会拒绝与我的谈心,我顿时明白了:他的自我膨胀已经达到了他自己都无法克制的程度。
他向我关上了那道与他沟通的门。因为他无法容忍我对他权威的挑战,无法容忍我对他如此的不给面子。
也许在他的心里是这样认为的:所有的错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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